第31节 - 江心无岛 - 孙春平 - 其他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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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节

第31节

何国绵说我亲家犯了什么塌天大罪连见也不许见上一见?富人怎么就都该杀了穷还穷出个理来啦!

东北全境解放后的这一年冬天,北口地区开始了土地改革于锡佑虽非于家屯的首富,但家有良田数百亩,大骡子大马十多头,常年雇着长工,又有一个儿子在国民党的军队里当过军官,虽说没有欺男霸女的恶行,算不上恶霸,可也是首当其冲的土改斗争对象。那于锡佑初时还不服,贫雇农一次次冲进于家大院时,他还瞪着红红的眼睛跟人家吼,我的闺女女婿是共产党的大官,给共产党打江山流过血出过力立过大功,你们也敢来斗我?泥腿子们不懂政策,果然被震唬住,缩缩地软了手脚。有了这么三两次,影响得南北二屯的土改斗争都进行不下去了。

土改工作队向军管会请示,平管会答复,莫说他姑爷是何贵远,就是纵队司令,你也把老地主给我拉出去斗!工作队再组织人往于家大院冲时,便让翻身团荷了枪,亲自在队伍后面坐镇。贫雇农有了主心骨,不再怕于锡佑怎样吼,一顶纸糊的大高帽子扣上去,又拴了他的两只手,牵到街上游街,晚上放回家里来时,身上难免这一块那一块地青紫了皮肉。有了这么一两次,于锡佑又气又急,一头便病倒了,每日茶饭不思,两个腮帮肿起了老高,眼睛也火蒙了,模模糊糊地看不清东西。于尚武见势不好,又听说邻屯还有斗争地主时吊起来拷打致死的,深怕老爹一时性起胡说八道吃了眼前亏,再来游斗时,便挺身而出,说这些年于家都是由我来当家,我爹年纪大了,只是在家享清福,于家的事情你们找我就是了。于尚武本是出于孝心,只想舍出自己搪开老爹的灾难,却没想是自投罗网,引火烧身,工作队的人一个眼色,人们便上前将他也戴上高帽子,连同老爹一起游街,两个高帽上都写了地主分子。

好在于尚武在屯里的人性好,当初当少东家时,也是每日随着长工下地干活,耕犁割働,赶车扬场,样样精通,在庄稼汉子中堪称高手,脾气又宽厚温和,屯里人便没让他吃太大的皮肉之苦。也有白上里跟着斗争喊口号的贫雇农,又在夜深人静时偷偷溜进于家院子,对于家父子说,东家,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你家大姑爷眼下在市里当着共产党的大官,这种时候你们不去找他想想办法,还等什么?于锡佑感动,说,我何尝没想到这一层,不说找姑爷,就是让尚#回家一趟,也能打打幺,提提气。可眼下我们于家人是罪民,连出屯子也是难了。来人说,东家要是信得着我,明天我就往市里跑一趟,能见到你家大姑爷最好,就是见到,也能把信送到大姑奶奶手里。你老就抓紧写封信吧。于锡佑便让儿子快找纸笔。倒是于尚武年轻,脑子也活络,忙给老爹使眼色,对来人说,乡下的情况,就是我们不写,想来城里也知道个八九不离十。你就进城直接和尚兰他们说说看吧。来人走了,于锡佑埋怨儿子怎么不让写封信去,说贵远和尚兰见了家里人的笔墨,定能更上心些。于尚武说,眼下人心惶惶,谁能钻到人心里去看?那书信真要有个闪失,落到别人手里,咱们罪加一等不说,怕是连贵远他们都得跟着吃锅烙。还是小心些好。于锡佑想想也是,便不再说什么,只是盼星星盼月亮似地盼女儿和女婿快些回家一趟。

其实,乡下土改的情况,于尚兰何尝不知个一二,她也知娘家父兄苦挣苦拽勒筋巴骨积攒下的那一份产业,怕是终难躲过土改这一关。江河东去,大势所趋,这个道理她懂,她只是盼老爹和哥哥千万不要死抱着那份身外之物想不开,只要人能平安无事,就是天大的福分烧高香了。她也恨不得一日就回到家里去,把这个道理说给老爹和哥哥听,无奈何贵远巳有话在先,说组织上有纪律,目前乡下正搞土改,凡是与土改对象有亲属关系的千部和家属,必须自觉回避,谁要干扰和破坏了土改运动的正常进行,必将受到严厉处分。于尚兰心里不服,说咱也不是去干扰破坏,只是去看看自己的爹妈还不行?咱顺便还能说服说服他们,算是为土改做了工作呢。何贵远说,看爹看妈什么时候不行,非得这种时候去?你明晃晃地在屯里一张扬,不是破坏也是破坏,没人会领你做:作的情。于尚兰知道在这种事情上说不过何贵远,只好心里着如煎如熬的惦念,度日如年地等着来自于家屯的消息。

这一天,于家屯的人找到何家,说了屯里土改的情况,也告诉了于家父子的心情。未待人走,于尚兰已是怔怔地呆住了,全没了客人初来时的殷勤与热情,客人起身告辞,也忘了该留客人吃过饭再走。自从家里搬到市里来,乡里乡亲的进城来办事,常挤空儿到何家看看,每次于尚兰都留客人吃饭。何国绵理解儿媳的心情,说这样好,人不能一升官就两眼望天撇拉腿走路,身上的衣裳可以穿破,但不能让人的指头点破,尤其是不能让乡里乡亲的说出短长,那就活得没人性不值钱了。这一次刚把乡亲送出屋子,于尚兰就坐在那里噼里啪啦掉起了眼泪,公爹何国绵从自己屋子里出来,见了奇怪,自然要追问,于尚兰就讲了娘家眼下的艰难,又说只怕父亲把钱财家产看得太重,一时想不开,怕是连条老命也要搭进去。何国绵深知亲家的性情与为人,儿媳的忧虑不是没有道理,便也陪着唉声叹气好发了一阵愁。于尚兰哭了一阵,问:

爸,您老一辈子见多识,可说说这事该咋办啊?

何国绵叹了口气,说要是……能让贵远陪你回一趟于家电,最好不过了。他在党里,面子大,若是和当地管事的人见见面,兴许多少能给些关照……

这一说,于尚兰的泪水流得更汹涌了,说贵远怎肯回去露这个面?这些日子,连钱张罗回家去看看,他都不口:呢。这个话,怕是我还没说出口,他先就急歪歪地瞪眼了。

何国绵也知自己的这个主意不行。共产党讲个阶级斗争,讲个阶级阵线,跟那些有了钱的地主老财资本家是铁了心要血战到底的,也正是凭了这个,才争得了天下受苦人的民心,风卷残云般夺得了江山。贵远既是共产党的官,这个脚跟自然便站得更扎实稳定。他为这事,已不是一次两次给媳妇发出警告,有时当着自。的面,也是声色倶厉的,让自己听着也心颤。听儿媳话里的意思,似乎想叫自己这个当爸的再和儿子说一说,可知子莫如父,怕这个面子贵远连老爸也不会给的。

何国绵这般愁苦着,突然就觉眼前一亮,有了主意,说你看这样好不好,不是说你爹正病着吗,那就接他到城里来,和我住在一起,一者抓紧治治病,二者也避避乡下的那股风头。我们老哥俩呢,早早晚晚的唠唠嗑说说话,我借机多开导开导他,也算互相做了个伴。乡下那边就让你哥顶着去,房子地啥的人家愿咋分咋分,眼不见,心不烦,你爹慢慢地也就想开了。想来土改不管咋搞,最后总得给家里留下一份过日子的依靠。就是分净了也不要紧,往后就在城里住下了,有咱们吃一也就饿不着我那老哥哥。你说这招儿行行?

于尚兰为公爹的宽厚与周到感动,也就收住了泪水,说要是能这样,当然是好。只是不知贵远肯不肯呢。

何国绵跺脚说他又有啥不肯?你爹是他老丈人不是?老丈人有病他敢说声不管我听听!他不是只说不许咱们到乡下去干扰破坏土改吗?咱就听他的,不到乡下去,只把个病人接到城里来,我听他还说个啥?

正说间,何贵远下班回来了。进了崖子,见厨房里冷清清丝毫不见烟6汽绕的热呼劲,又见妻子两眼红红刚哭过的样子,便问是怎么回事。何国绵说了乡下来人的事情,又说了自己想把亲家接到城里来的打算。何贵远听了,摇头叹道:

爸,眼下乡下的事情,不用来人说,我这心里也是一清二楚。土地改革,是挖封建社会老根子,四平八稳和风细雨怎么能把老百姓发动起来?就是贫雇农一时有些过火的行为,也是应该理解的。当然,这事牵扯到谁家,伤筋动骨的,也难免有些不舒服。您老就以为我不惦着尚兰她家那边的情况?可光惦着有什么用?越是在这种关头,越是我这种身份,越得格外小心在意才是。我也不瞒你老和尚兰,今天我们就处理了一个这样的干部,他的父亲是个富家分子,听说挨斗了,还挨了打,他就跑回老家去,还耀武扬威地拔出枪来冲天放了两枪,说是打树上的老鸹。组织上才不管他过去在部队里立过什么功得过什么奖,立马下了他的枪,宣布开除他的党籍,发送冋老家,跟他的富家老子一块儿接受批判斗争去了。

何国绵口气仍是很冲地说你少跟我往远了扯。我也没说就让你也去于家屯闹上一场,我只说把尚兰他爹接到城里来治治病。

这跟你说的根本不是一码事!人谁也不是土疙瘩里蹦出来的,都有个双层父母,咱把房子地都扔在乡下,还有钱财浮物,让他们随便去分还不行?还非得再搭上个活人眼瞅着生气上火呀?

何贵远冷笑道爸,您老上岁数了,也不常出门,哪里知道外面的事情。现在土改的口号叫‘斗地主,分田地你把个地主分子先找地方藏起来,还让贫雇农斗谁去?就好比上战场打仗,眼前要是没个敌人,你只命令开火,那子弹可向哪个打?土地改革的对象就是地主富农,不把他们的反革命气焰打下去,光分了土地房子有什么用?还乡团花子队(东:区的还乡团)各处都有,反攻倒算的可不在少数,各处贫雇农也叫花子队杀死老鼻子啦!

于尚兰小声嘀咕我爹可不是还乡闭花子队,他也没说要反攻倒算……

何贵远黑了脸色那你爹还着急上火装什么病!他如果是开明地主,早就该主动把房子地交给穷人,为啥还吃租放债雇长工?这一说,于尚兰眼泪又流下来我爹怎么是装病?乡下来人说,他是真病了,好几天没吃饭了……

哼,你也别信那乡下人的话。我看他当面一套,背后一套,里挑外撅装好人,真要是变了天,他立马又是一副嘴脸。哪朝哪代也没少了这种人,你还以为是一块什么好饼!

何国绵急眼了,逼问道你给我个痛快话,倒是想不想把尚兰他爹接过来?

爸,何贵远苦笑道,话已让我说到了这份堆儿上,您老还让我说什么?真要接,那也得等这一阵风头过去再说。

何国绵站起身,把房门砰地重重一摔,出去了,站在门外骂等这一阵过去了,谁还希罕你接,你还装个孝子贤孙屁用!往后你也不用给我叫爹,我何家没有你这房顶开门,六亲不认的东西!你咋就不想想,当初你娘死时,你媳妇为给你娘要块坟茔地,是咋跪在你老丈人面前求情的!尚竺她哥替妹子求情,连死了扔乱葬岗子的话都说出来了!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就是不管你老丈人的死活,也得让你媳妇知你好歹还有颗人心……这一骂,于尚兰再也忍不住,肌在炕上爹一声妈一声地哭开了。何国绵看说也不是,劝也不是,搓着巴掌在屋里转了一阵圈子,又抹了抹眼角溢出的泪水,便披了大衣出去了,直到夜深时才回来。

一家人都没吃晚饭,一家人都沉浸在了无可奈何的凄楚中。第二天一早,于尚兰侍候一家人吃过早饭,又待何贵远上班走了,便默默地收拾了一个小包袱,对公爹说:

爸,盼盼留在家里,你老费心给照顾两天。我凹于家屯一趟,看看我爹和我娘,明晚就回来。

何国绵惊异,问你跟贵远说好了?他答应啦?

于尚兰苦笑笑,眼圈又红了,说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我爹我妈生我养我一场,从没得过我什么济,眼下怕是过了今天还不知有没有明天呢,这种时候我再不冋去看上一眼,身上这身人皮就算卩1披了,怕是一辈子心程也难得安生。贵远要是问,您老就跟他说,我绝不会给他惹祸找麻烦。我想好了,到了于家屯,我就先在屯外找个地方躲一躲,不到天黑我不进屯,等明早天不亮时我再摸出来,淮也不让看到,他就……把心放肚里好一一番话说得何国绵心里也酸酸的,觉得怪对不住儿媳的。

尚竺自到了何家,串里外外早就成了一根挑家过日子的大梁,且说贵远出外那些年,就是贵远回来后,又能借上他的什么力?

这一家老的小的,还不全靠的尚兰?虽说自己有个闺女,可贵洁真不如这个儿媳,她还得靠嫂子操心拿事呢。若是没有尚兰,就是自己这把老骨头,今上病,明上灾的,也不知死过多少回了,哪能赖赖巴巴地将就到今天?这般想着,他便说:尚兰,你也别怪贵远,他是在党的人,党里有纪律,官身不由自己呀。就像那小毛驴,脖子上卡了两块夹板,就得下死力往前拽啦。不然,贵远……可不是那种狼心狗肺不认亲的人……

于尚兰又噙了泪,点头说爸,我知道……

这个时候,还有顺路的车吗?

往乡下跑的拉脚大马车,天天有,我去找找看吧。

走前,你去药房多抓点药,兴许你爹就用得上呢。

于尚兰说我也是这么想。这么早动身,我也是想先到药房跑一趟。

何国绵反身走到炕柜前,摸出一只漆得黑亮亮的小木匣。于尚兰知道那是公爹的宝贝,当货郎开杂货铺时就把账单欠据和钞票什么的都放在里面。何国绵打开匣子,把里面的十几块银元都拿出来,说:

你把这个给你爹带上,就说是贵远叫带的。囡到家,贵远的那些话可千万不能跟你爹你娘说,贵远也是没法子……

爸,我懂。于尚兰将公爹的手推回来,钱就别带了,带了也没用。乡下眼下正是一个劲地从地主家往外分呢,拿回去还不是白便宜了别人?

何国绵说这种东西也不是房子地,找个啥地方不能藏起来?

于尚兰坚决地说听说斗地主先要挖地三尺,又要扫地出门,藏起来也不是自个儿的了。叫人家翻出来,反倒罪加一等。爸,你老的心意我领了,也代我爹我娘多谢了,真的不能带。何国绵眼看着儿媳出了门,蹙着眉想了想,突然大声招呼道:

尚兰,你等一等,我换身衣裳,跟你一块儿走,我也去看看我的老亲家。

于尚兰顿吃了一惊爸,这可不行!几十里路呢,你老体格不好,抗不住又颠又累的。

何国绵下了这个决心,一是为自己,二也是为儿子。老丈人有此一难,姑爷子理应去看望却不得去,那就自己跑一趟吧,让老亲家也知道,何家可不是只知保官不认亲的人,贵远不能去,于家人也就能体谅一些了。他说:

我哪就那么娇气。这么些年了,我和你爸真还从没坐在一起好好唠扯唠扯,我去了,虽说也起不了啥作用,总还能让老亲家心里宽敞些。我去劝劝他,什么房子地的,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千万别看得太重。再说眼下就是这么个势头,冬要下雪,夏要打雷,淮能挡得住?有个好身子骨,比啥都强啊。是呀,我得开导开导老亲家,我也是这么把子年纪的人啦,我的话,兴许就比别人的能让他往心里去去呢。

于尚兰还想拦阻,说爸,您老的这片心,我就替我爹领啦,到了家,我把您老的这些话都说给他,还不行吗?您老还是别去了,家里盼盼得有人照管,贵远晌午还要回来吃饭呢。

何国绵说孩子就求隔壁儿邻右的给照看一两天嘛,往常你也没少帮他们的忙。贵远你就不用惦着啦,他愿做就自己下手,不愿动手哪里还不能对付一口?饿不着他。你啥也别说了,我就是这么个打算,咱爷俩说走就走。

于尚兰感谢公爹的这番心意,知道再劝也是劝不住,便忙忙地又帮老人做了一些准备,换了衣裤,两人便上了路。到了午间,何贵远回到家里来,见房门挂了铁锁,心里正奇怪,就见邻居跑过来,告诉说,何代表,何大叔和你家里的说出去有点事,孩子在我家里玩呢。何贵远便去问盼盼,妈妈和爷爷去了哪里?盼盼摇摇头,说不知道,让我和小朋友玩,还说晚上愿和小朋友们睡也行,愿和爸爸睡也行。爸,晚上我不回家行吗?何贵远想了想,一下便想到了老父和妻子的去向,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转身就赶回军管会,急三火四地喊汽车司机。司机一口饭还在嘴里,忙问什么事。何贵远说你快把饭吃了,这就给我出一趟车。司机为难地说,冯主任吃完午饭就要用车呢,说是要去。六厂。冯主任是军管会的正主任,在部队时是一个主力师的师长,负了伤才留在后方的,那〇六厂又是一家军工厂,生产前方急需的弹药,何贵远知道冯主任亲自去厂里,必是有紧急事情。他只得说,那你就快些去送冯主任,我在军管会等吧。军管会只有一辆吉普车,何贵远也曾想到向下属的哪个单位或工厂借一辆,可又想到是去乡下地主分子岳父的屯子,对司机不摸底,谁知日后可能传出啥样话去,便只好等了。

何贵远启程的时候已是午后三点来钟,美式吉普在公路上拖起一条滚滚的黄色尘龙,箭一般直向吉岗县城方向射去,惹得路上的行人掩了嘴巴惊惊地看,不知又出了什么紧急大事。解放初期,吉普车还很少,一个城市也难见三五辆,更别说轿车了,那是军政要员的乘骑。所以一见吉普车在外驰行,难免惹起人们注目,尤其今日见了吉普车这般追风赶月急如星火的样子,就更引起了人们的惊异与猜测。车中的何贵远更是心急如焚,他知道妻子和老父的这种一意孤行,不光于事无补,弄不好,反把自己也捎裹进去,那是如何解释也摆脱不了的干系。所以一出城,他就把脸紧贴在了车窗上,恨不得一眼就在路上的行人中发现于尚兰和老父的身影,那样他就可及时的将他们拦阻回去了。可是,二人上午即已动身,哪有半点踪影?尽管何贵远一再催促快点快点,可除了在车后扬起更高的黄尘,还有什么用呢?

时已入冬,正是一年中日头爷在天空中逗留最短的时节。汽车到了于家屯村外的路口,停下了。太阳已落西山,天色迅速黑下来,乡路像一条灰色的带子弯弯曲曲,消失在远方的黄昏里。暮色笼罩着田野,不远处的村庄模糊一片,静悄悄的,已有星星点点的灯火,也可见庄户人家的缕缕坎烟。司机问,进屯里去吗?何贵远心事重重地摇摇头,不说话。旷野里的西北风呼呼地刮得强劲,只隔了一层帆布的吉普车内很快就冷冰冰地让人难以忍耐。司机打开了引擎,让汽车轰轰地响起来,车内很快又有了些暖意。何贵远说,关了吧,省点汽油。两人抽了两支烟,天就黑透了,高空中闪闪烁烁的寒星也出齐了。何贵远指了指屯西那个黑黝黝的院落,对司机说,那就是你大嫂娘家的院子,麻烦你去跑一趟,见了你大嫂和我父亲,就说家里有急事,叫他们马上回去。司机疑惑,问,何代表你不到家里去看看了?何贵远不好解释,只说,你快去快回吧,我还要抓紧回去赶写一份报告。进了屯里,你也别大呼小叫闹得狗咬吵吵的,一定不要引人注意。司机推门上了车,刚走了几步,何贵远又叫他回来,说你别戴帽子,上衣咱俩也换一换,我这件是便装。司机都按吩咐办了,虽说嘴上不说什么,心里也有些明白,何代表这是不愿让我暴露军人的身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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