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 江心无岛 - 孙春平 - 其他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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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

第26节

副市长的公子以手加額,如此天助我。

于九成昼思夜想,左右权衡,终是想不明白二爷爷为什么非要把辞退楚雪黎,并不许自己与雪黎再有任何交往作为引进资金共求发展的前提条件,也拿不准自己该下一种怎样的决心。不明就里的楚雪黎一再追问二爷爷对引进资金的态度,他犹豫再三,还是把二爷爷的那些话原滋原味、全须全尾地说了。楚雪黎怔怔地听完他的话,问:

那你的态度呢?

于九成说我不是难下决心,才跟你说了这些嘛。

不,楚雪黎沉吟了一下,说,你是已下了决心,才跟我说了这些。

雪黎,你不要误会。

我绝不是误会,依我说,你必须下这个决心,你也只能下这个决心,因为这个决心完全正确,你别无选择。

哦,能帮我全面周到地分析分析理由吗?

还一定需要我再多说吗?其实我所说的,你也一定都想到了。对于厂里的长远发展,眼下最大的问题莫过于资金,不管你二爷爷提出的理由暂时是多么不可理解和难以揣摸,但对于引进资金这个大事来说,都只能是小事一桩。人一生要办成几件大事不容易,有人办得成,有人却拼死拼活也难遂心愿,其中一个重要的因素就是要善于并狠于舍弃。唐明皇为保大唐江山而缢死杨玉环是舍弃,诸葛亮为实现联吴伐魏的战略目标挥泪斩马谡,其实也是一种舍弃。会下象棋的人都懂这个道理,丢卒保车,甚至丢车保老将,保全局不输,难道还应该有什么犹豫的吗?楚雪黎冷冷地笑了笑,九成,我真没想到在钢管厂长远发展的大局上,我还会成为一颗筹码,而且这颗筹码竟值一二百万美元,甚至更多更多,这么看来,我是深感荣幸了。

雪黎,你听我说……

不,你什么都不要再说。楚雪黎坚决地说,即使你难下决心,这个决心我也下定了,你不辞我,我也坚决辞职,而且吐唾沫落地成钉,再无二话。你放心,我这样做,决无一点责怪你的意思,如果因为我的安安静静走开,确能为钢管厂的起步和发展起些作用,我会很高兴的。希望你能这样理解我。

于九成很伤感,也很感动,说雪黎,那……离开厂后,你准备去做什么?

楚雪黎笑了请你放心吧,即使去蹲市场练摊,我也一定会比别人挣得多,练得出色,这你信吧?以前我没去那样做,是我一直在找最适合我的机会。这一点,如果我和别人有所不同,就是决不肯没有兴趣,也没有把握,还要昏昏然地去尝试,我既对自己的人生目标有了大致设计,就要不遗余力地为这个目标努力。但愿在这一点上,我们也会取得完全一致的看法。

楚雪黎去意已决。于九成也曾突发奇想,准备拨出一笔款在厂外另搞一处销售部,让雪黎偷偸地移到那边去,带上几个人,等于把厂里销售一块仍由她管起来。他将这个主意告诉了楚雪黎,没想楚雪黎对此大不以为然,笑说,你的心意我领了,可这一招法我看不行,不光实践上行不通,在心理上我也觉得不光彩。于九成想进一步说服她,楚雪黎说,咱怎么能学国营企业的头头们那一套呢?为了安排自己的亲友,就因人设庙,不管和尚念不念经。如果厂里的销售任务重,厂里确忙不过来,那另当别论;可眼下生产出来的钢管就那么多,有一拨人忙着已足以应付,再在厂外另铺个摊子,就把两边的人都闲了起来,这不是人为的造成人浮于事又是什么?再说,二爷爷是你的一家人啊,日后老人家真要察觉了你在搞这一套,是不是要很伤老人家的心?一旦心里失去对你的信任,怕是连投资的热情也要失去,那可就因小失大了。你不要只想着给我个安排,我要是个离开别人的关照就寸步难行的人,你也就看错了人,给了再大的关照又有什么用?于九成见她如此说,只好喟然长叹,不再说什么。

楚雪黎是在一天入夜时分,悄悄地返回厂里,将属于自己的东西清理一番,装进了带来的大手提袋,又将房门钥匙放在办公桌上,一人来到了厂门外。她知道于九成有应酬,这种时候不会回来。出租车靠过来了,她回转身,望着夜色里沉静的厂房里一股酸酸热热的东西陡地从心底涌上来。她拭了拭眼角,心里叨念,九成,祝你好运,钻进汽车迅速离去了。

楚雪黎心里的委屈可以暂时不跟爸爸妈妈说,也不跟妹妹说,却不能不倾吐给表姐梁小诺。当初,是小诺支持她去应聘的,在后来的工作中,也给她出了不少主意,这突然地离开,总得让小诺知些情况。梁小诺对此事大感惊异,连说了几个为什么,为个什么嘛,见楚雪黎只是摇头,便说,我回去问姥姥,二爷爷心黾究竟怎么想,总不会一点口风也不跟他老姐姐露吧?雪黎说,事已至此,问又有什么用?看来二爷爷的决心是大得很的。小诺说,那也得问清楚,咱丢脑袋也得知是怎么掉的,总不能稀里糊涂地当冤死鬼吧?

梁小诺追着姥姥问了,于尚兰只是摇脑袋说不知,待问得紧了,老太太便搪塞说,那是他们于家的事,八成你二爷爷要帮着九成做大买卖,不想让外人掺和吧。我听他在家里打电话,张口就是几十万上百万的,听了吓死个人。你说有了那么多的钱还闹腾个啥,存在银行里,光利息连重孙子花的都够了。小诺笑说姥姥小农思想,跟不上形势了。于尚兰说,啥形势不形势的我老太太不懂,我只知道一条,上阵亲兄弟,打仗父子兵,动了那么大的家业,你二爷爷不留点心眼还行?总不能让两姓旁人把底儿都看了去。其实这是老太太自己在跟外孙女玩障眼法,故意把很复杂的事情往钱财上说,好转移小诺的视线。小诺说,怕露富还办那么大的厂子干啥?全厂二三百号人呢,九成哥身边管理人员就有二三十位,怎么就偏偏容不得雪黎一个人?于尚兰答不上来,便佯作愠恼,还是那句话,自家的梦自家圆,于家的事你跟着瞎操心干啥?这事你只作不知就行了,往后少往里掺和。

这越发引起了小诺的疑心,便打电话叫雪黎来家里聊。正巧那晚小诺的男朋友朱力杰也来了家里,小诺往外推他,你先去客厅里看电视吧,我们姐俩有事商量。朱力杰说,要不要我来给你们当当高参?小诺说,我们女孩子的事,你能高参个什么,去去去,我下逐客令啦。雪黎笑说,咱未来的姐夫能帮参谋参谋更好,我们此次会谈的议题是,梁小诺女士的男朋友是否与她般配?是否有必要蹬了他另选高人?说得几人哈哈笑。

楚雪黎和梁小诺躲在闺房里神神秘秘地谈了一阵子,楚雪黎就告辞回去了。朱力杰问,什么事这么重大?好像雪黎是在强撑着装开心呢。小诺叹口气,便将雪黎被于九成不得不辞退的事告诉了他。朱力杰也觉奇怪,怎么于九成的二爷爷偏偏对她看不上眼了呢?小诺心里忍不住,就将于尚文准备往厂里投资,并打算扩大规模,把厂里闲置的那块地和厂房一并买下来的事也告诉了他。朱力杰心里一动,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小诺说,这可是商业秘密呀,你可别给人家泄露出去。朱力杰掩饰地笑笑,说,你们何于楚梁几家七拐八弯,亲戚关系连环套,快赶上奥运会徽了,到现在我也没弄明白。我泄露个啥?我可又给谁去泄露?

话是这么说,作为市土地局工作人员,又在房地产圈子里转过两年的朱力杰却在心底知道这个信息的价值,于九成为了扩大企业规模要买地,只能买紧邻厂区的那一片,若是远离了工厂,就是市里的黄金地段,怕是远水也难解近渴。谁要是先下手把那块地抓在手里,就好像占了两军对垒的制高点,逼着于家下大力气出大血本往回夺呢。那一夜,朱力杰被这信息烧得翻来覆去睡不着,想一想唾手可得的一笔钱财,想一想已摆上日程的和小诺的婚礼安排,还有未来小家庭的设置,一个决心他已下定了。

若说一个副市长的公子,结婚成家之事似乎不应是个问题,朱力杰儿次在家里提起结婚之事,前提就是要有一处自己的房子,父亲朱衡却说,家里的房子一飪儿十平米,我和你妈妈哪里就住得过来这么几大间屋子?你随便选一间,重新粉刷一遍,就是极好的新房。我和你妈妈结婚的时候,不过是在工厂的集体宿舍里占了一间屋子,那还是找了厂长特批的,只给了三个月的期限。朱力杰撇嘴,说那是什么年代,眼下是什么年代,老皇历还能总用?朱衡说,我知道你是现代派,你要真敢嘲笑我的思想保守,何不就彻底地学一学西方的年轻人,成年后就自力更生,连回家吃饭都要交伙食费,结婚成家那一套更是看自己的腰包量力而行,以向父母伸手为耻。朱力杰无言以对,就把结婚的事放了下来,这也是他和梁小诺相恋几年,迟迟尚未婚嫁的一个原因。梁小诺倒也乐得多两年婚前的自由自在的日子,朱力杰不急,她更遂意,在外面奔奔波波,问到家里和爸爸妈妈撒一撒女儿的小娇憨,又有什么不好。

第二天,朱力杰到了局里,就将近来申请用地的报告都找了出来。他翻来看去的结果便选中了一位拟建橡胶用品厂的老板,那老板姓魏,叫魏德林,原也是乡间的一位农民,先在国道边搞了一家修理汽车的小门市,后来不知怎么就跟邻市的一家大轮胎厂挂上了钩。那家轮胎厂试生产了一批新型轮胎,积压在库里销不出去,险未将企业压塌了腰。那魏德林占了国道边的地理优势,也不知用了什么招法,给那批轮胎找到了销路,进而又将那批货包销了下来,不过短短一两年的工夫,手里已有了数百万的资金。轮胎厂看出了他的能量,又拿出一种新产品的设计构想与他商量,希望他将那种新产品也包销下来,没想魏老板不再满足于只挣销售这一块的小钱,大开狮子口,说我投资建厂,你们出技术,我来搞销售,挣了钱咱们利润平成。轮胎厂思来想去,就点了头。魏老板的目标是往市里发展,已向市土地局打了申请建厂用地的报告。

朱力杰早听说魏德林的发家史,他知道这是个有实力的能人。他的计划必须有如下三条,一是能出得起不算小数的资金;二是敢做敢当不怕风险,瞻前顾后又想吃又怕烫的人不行;三,最好是私营企业家,一个拍板就算的人物才能最后兑现他的全套计划中的终极目标,国营企业的决策者手脚被束缚太死,权力再大怕是也一手甩不出十万二十万的现金,而且那笔现金是不能留下任何凭据的。如此三点,魏德林占全了,朱力杰以手加额,心中暗叹,此乃天助我也!

朱力杰跨上摩托车,便箭一般直奔102国道而去。魏德林的汽车修理部距城区三十多里地,属城郊,不过抽两支烟的时辰就到了。朱力杰跳下车,直奔了门市部,见有几个工人正在忙碌,便问:

魏老板在吗?

火油盆边站起一个正在擦洗零件的中年人,黑黑壮壮,下巴上黑糁糁的一圈胡须和一身油乎乎的衣服格外引人注目。他抓着一块抹布,一边擦着手上的油污,一边答我就是,有事?

朱力杰心里感叹,这就是已腰缠数百万贯的大老板,个体的当家人和宫家的领导者就是不一样!他说摩托有点毛病,听说魏老板手艺精,给看看吧。

魏德林说推进来吧。

车是啥毛病,我也叫不准。朱力杰说,魏老板给骑一圈试试?

魏德林到了外面,跨上车,便一路突突突直沿着国道向远处飞驰而去。朱力杰看着魏德林远去的方向,顺着公路迎过去。一会儿的工夫,魏德林返回来,到了朱力杰跟前跳下车,说还得是小鬼子的原装货,车况不错,看不出啥毛病嘛。

朱力杰已顺着公路走出百十米,身边除了郁郁葱葱的庄稼地再无他人。他摸出烟,递过去一支,说没毛病好啊。我还有别的事请教魏老板。

魏德林警觉起来报个名号好不好?

朱力杰递过一张名片市土地局的。听说朱老板正申请用地准备盖厂房。

魏德林看了看名片,脸上立刻换上了亲亲热热的笑容哎哟哎哟,朱同志,不知不怪吧,我还以为你真是来修车的呢。回屋里坐,快回屋里坐。

朱力杰往四周扫了一眼,说不了吧,我有几句话,说完就走,这里方便。

也好也好,朱同志看需要我办什么,尽管吩咐。魏德林是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人,一个这里方便,已让他顿时觉出这位朱同志专程奔他而来,又特意将他引到无人之处,必有非比寻常的事情要谈。

是这样,朱力杰有意停顿了一下,装出公事公办的样子,魏老板不是准备在市里用一块地嘛,这几天我在市区里跑了跑,为你相中了一块,面积跟你申请的相差不多……

魏德林问怎个位置?

北城区,原来那个厂是铸造厂,搞不下去了,就叫一个个体老板租赁过去,办起了一家钢管厂,在那个厂的西侧有一块地,正闲着没用。

不行不行,魏德林立刻摇头,为选厂址,我坐车在市里也转了不知多少圈了,那个地方我知道,窄窄巴巴挺长的一块,刀把子似的,不靠路边,怕是连建厂房都不好设计。

朱力杰淡淡一笑如果那块地魏老板弄到手,少则三月,多则半年,就能给你带来一笔可观的效益呢?

魏德林一怔,情知这才到了此番密谈的关键所在,问此话当真?

朱力杰又一笑都传魏老板是聪明人,明白人,我的话当真不当真,在你心里掂量掂量就一目了然了。

魏德林果然明白,眼睛转了转,说愿听朱老弟仙人指路,若果然能让我赚上一笔,我以二成作为答谢的信息费。

朱力杰冷冷一笑魏老板不费吹灰之力,唾手即得一笔不小的进项,二成可是不够大方了吧?生意上的事我虽没做过,可没吃过肥猪肉,还看过肥猪走啊。

魏德林脸一红,说好,只要老弟的招数真能保我稳赚,我出三成。

三成是时下行情的流行数,朱力杰见好就收,开始亮底了。他讲了于九成的叔爷于尚文准备投资办厂,并要扩展规模的打算,又进一步分析说,于家爷孙看好的是钢管行业,并投人了一笔不小的资金,他们要大干,也只能在此基础上施展手脚,断没有守着眼下的家业,再去另铺摊子的道理。此事的关键就在谁先把那块地抓到手谁就是爷。

魏德林的脸色沉下来,眼睛向着公路的远处望,不知在想些什么。国道上的车流很密,轰轰隆隆的大小车辆不断从身边驶过,有那重载的大卡车,震得地皮都跟着微微颤动。魏德林沉默了好一阵,突然问原先那个铸造厂要是不同意把那块地出卖怎么办?

厂子租赁出去了,可那个厂的资产管理权还在原来的厂长手里,尤其是土地那一块。据我所知,勺初签约时就没包括进去。这个事可以包在我头上,那个厂长是我的……一个朋友。那块地要是先到了我手里,不长时间我再出手让给别人,会不会影响我的下一步打算?我是掏底儿实话实说,我可没有做房地产的打算,上边没人,那种生意我可不敢沾包,别鹰没抓到再被叼了眼,悬事。我只想把我的厂子赶快办起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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