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第八章
第20节
父子关系就是这样的吗兴许大睹这边早就有老情人亲亲热热的一幕。
楚雪黎和妹妹筲虹几乎每个周末都到爷爷奶奶家里来,除了和老人们亲近,还柯一层代爸爸来看槊二老的意思。楚强自从肖立门户过日子之肟,就很少阅家,除非春节、中秋或国庆比较大的节假日,他才不得不回来,进了家门,除了很礼节很拘谨地说些客气话,即使坐在一起吃年饭,也很少有那种热热闹闹融融洽洽的气氛。楚丰年心里伤感,暗说狗肉难贴羊身上,就随他太吧。楚强也心里奇怪,不知为啥从懂事起,爸爸就对自己这般生分,特别小时候有时在外面淘气惹了祸,爸爸张口就很刻毒,骂自己是王八蛋,是狗杂种。每到那种时候,妈妈就躲到一边掉眼泪,一天两天地不吃饭。难道别人家的爸爸都是这样的吗?
每次雪黎或雪虹从爷爷奶奶处回来后,楚强就一遍又一遍地打听两位老人的情况,当然主要是问奶奶。两个女孩子渐渐大了,也发现了这其中的玄奥,偷偷地问奶奶,我爸和我爷咋那样啊?何贵洁便掩饰地说,你爸爸小时候淘气,不好好念书,让你爷爷管怕了。雪黎比雪虹心里好想事,也就越发地奇怪,难道小时管得严厉些,父子关系就是这样的吗?
那一天,楚雪黎又到奶奶家,陪着二位老人一边看电视,一边拉着家常的嗑。雪黎突然想起于尚文的事,就说:
奶,九成表哥的二爷爷从台湾回来了,前两天到厂里来,还问到您老呢。
雪黎感觉奶奶的肩头微微动了一,隔了好一阵,才敷衍地应了一句是吗,眼睛却更牢地盯向电视机,再不多问一句话。那个时候,电视里正演一部打得乱七八糟的美国枪战片,奶奶怎么就对这种片子突然入了迷呢?
倒是爷爷对于尚文的话题更感兴趣,他对正目不转睛的何贵洁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问:
九成他二爷爷是叫于尚文吧?
楚雪黎便惊奇了爷,原来你也认识他呀?
楚丰年又一笑那于尚文这些年在台湾发了吧?也是个大老板了吧?
楚雪黎说发不发我可不知道,可我看他对管理工厂的事挺内行,看样子在那边一定有产业的。
楚丰年又问他是自个儿一个人回来的,还是带了家口啊?听说在台湾时有个太太,已经死了,一个人回来的。
楚丰年又哈哈地笑那好啊,正好回到大陆再说一房。听说眼下正时髦,台湾的有钱人都跑大陆暗度陈仓,金屋藏娇来了。楚雪黎也笑起来爷净说笑话。那老爷子都多大岁数了呀,怕是也有七十多岁了吧,哪能呢。
楚丰年说咋就不能呢?兴许大陆这边早就有老情人,小品里的话,人家还要寻找过去的影子呢。有情千里来相会,还在乎多大岁数?
坐在旁边始终一言未发的何贵洁突然就起身出去了,只听卫生间的房门响,却好一阵没见人出来。
何贵洁这一走,楚丰年突然哑了嘴巴,点了一支烟,默默地看起电视来。楚雪黎又说了些于尚文别的事,他也再没搭言。再听卫生间的房门响时,奶奶的脚步声便直接到了另一个房间去。雪黎起身跟过去,只见奶奶已拉了一床被子,躺到床上。雪黎问,奶你不看电视啦?何贵洁便抑郁地说,我脑袋疼,不想看了。你没别的事,也早些回家去吧,黑灯瞎火的,路上不消停,别让你爸你妈惦着。雪黎又问,要不要我明天给你找点药,镇脑宁什么的,听说挺好使的。何贵洁忙说,不用不用,老毛病了,睡一觉就好了。
楚雪黎又陪爷爷坐了一会儿,因楚丰年也突然没了闲聊的兴致,好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她便起身回家了。精明的楚雪黎那一刻突然有了某种察觉,在爷爷奶奶他们老一辈人中间,一定还藏着一个埋得很深很深的故事。
于尚文和姐姐有了一夜刻骨铭心的谈话之后,虽说心里暗下决心,决不能认下和楚强的骨血之亲,两条腿却一时难给心做主,又接连去了厂里几趟,只说是再给九成出出办厂方面的主意,内心却巴不得再多看上自己亲生的儿子和孙女几眼,坐在一起多说说话。于尚兰知道兄弟的心事,也不说破他。人心都是肉长的,亲儿子就在眼前却不能相认,已是对人的感情的一大折磨,若再将他想多看上几眼多说几句话的愿望也限制得死死的,岂不太不通人情了?只要心里知道,不把那层窗户纸捅破就好啊!
于尚文却接连几次都没再见到楚强。那楚强本是一无职二无责的甩手自在王,来来去去都是凭着自己的兴趣,哪里就那么好碰个面。好在每次到了厂里都能见到楚雪黎,那是亲孙女啊,于尚文便常跟她扯些家常。楚雪黎天性活泼,好说好笑,心里又因存了对老一辈人预感中的故事的好奇,便也看似随意实则有心地说些家里的事情,奶奶如何如何呀,爷爷如何如何呀,爸爸妈妈又如何如何呀,说到一些逗趣处,自己先就咯咯咯地笑成了一团。每到那一刻,于尚文就看着可爱的孙女痴痴地发呆。楚雪黎心里的谜团越滚越大,背后悄悄地问于九成,说你二爷爷是怎么回事呀,总让我说些我们家里的事情,可等我说了,他又恍恍惚惚地似有许多心事。于九成说,是不是他出来了这些天,有点想台湾那边的家啦?人老了,爱唠唠闲嗤,你就陪他多聊聊吧。你看,他爱跟你唠,跟我却很少提这方面的话茬儿,兴许是嫌我个秃小伙子拙嘴笨腮不会说个啥吧。
有一天早晨,于尚文又到了厂里,于九成刚从自己的宿舍里出来,身子软软的,面色也黄黄白白的缺些血色,好似害了一场大病。昨天晚上,他又有应酬,请税务方面的人吃饭,因是做东主陪,难免又喝多了些。于九成虽说年轻体壮,酒量却有限,而且常是酒一落肚,便迟迟难得缓解,非有个三两日才能重新打起精神。楚雪黎见此情景,便问:
昨晚又喝多了吧?
于九成苦苦一笑碰上那帮人,又有什么办法?舍命吧。楚雪黎又问早晨吃饭了吗?
于九成说不想吃,也吃不下。
总这样怎么行,不想吃也得挺着吃点。
算了,晌午再说吧。
楚雪黎却闪身出了屋子。于尚文感慨道:
我回大陆这些天,看各行各业天顺人和,红红火火,万般都好,只这吃喝之事,我终是不解,哪有公务也到酒席上去谈的道理?台湾那边做买卖办实业也难免有些应酬,可那顶多也是事情圆满之后,众人聚在一起,有个礼尚往来的答谢之意。这种事情就不能改改吗?
于九成说二爷爷说的有道琿。其实,国内上上下下的也早在批评这种事情,您老没见报纸上常有这方面的文章吗?可凡事一成了气候,想一下改过来也难。咱终是一己之力,就是两个巴掌都伸出去,还能挡住铺天盖地的风沙?不这般应酬,怕是立时就有人给咱眼罩戴,啥事都难办呢。
于尚文说你不胜酒力,这也许是遗传,咱于家几辈人都不能喝酒,你太爷爷在世时,只要两盅酒下肚,就躺在炕头呼呼大睡。不能喝就别勉强,似这般下去,亏了身体是一,怕也难免不误大事。就不能想个两全的办法?比如,可找个人代你应酬嘛。于九成说二爷爷对国内的事情还是有所不知。这种场合,吃啥喝啥倒在其次,人家要的就是一个面子。事关厂里的大事,我要不出面,就是进了多么高档的酒店,布下多么高级的酒席,人家不光不领情道谢,反说是咱小瞧了人家。那笔钱不光白花,还怕是大伯哥背兄弟媳妇,费力不讨好,起了负效应呢。这事我早就试过,过后重补酒席不说,还得空费许多口舌。
关于酒席舞场应酬的事,于九成除了尤奈,也不是一无招法。比如他就从不上楚雪黎出面相陪,就是有时雪黎小得不出面,他也决不让她以公关人物的身份出现。他知道,既是一厂的副手,就有着独当一面的职责。如果自己把帐下的战将当做摇旗呐喊的小卒去用,那以后战将出阵,也难免被对方轻视,实则等于在把自己往凡事非己不可的死路上推挤。他的这些想法深得楚雪黎赞同,私下对梁小诺说,那于九成真是精得过人呢,事情怎么就叫他想得这般独到而深刻?梁小诺便逗她,我的雪黎妹妹怕是另有别的心事了吧?楚雪黎便红了脸,嗔道,再瞎说,往后不给你叫姐了。梁小诺说,愿叫啥叫啥吧,可你红了脸做什么?两人便拥在一起笑。
说话间,楚雪黎已端了一大碗面条进来,香喷喷的还冒着热气,径放到于九成面前,说:
二爷爷也不是外人,你就赶快趁热吃了吧。
于九成说你怎么会变戏法,这附近也没饭店啊?
楚雪黎说这东西也要到饭店?不过是动动手的事,预备个电热杯就是了。
于九成作为难状,说我不是说了嘛,真的吃不下。
楚雪黎说吃不下也得吃,肚里空空的,那酒劲得什么时候才能过去?你就不怕得胃溃疡酒精肝啊!
于九成忙笑说好好好,你别说了,一会儿大脑炎牛皮癣什么的都出来了,你什么时候变成的大夫呢。他接过筷子,对于尚文说,二爷爷,那我就吃了,不然怕是雪黎这一关我就难过呢。于尚文点头说是该吃些东西,雪黎说得对,酒后不可空腹啊。
话是这般说,可看到两人半嗔半怨亲亲热热的一幕,于尚文不由陡然心里一动。九成已近而立,尚未婚配,雪黎正值芳龄,正是情窦大开的年纪,两个孩子不知彼此身世,似这般整日相厮相守相佐相助地在一起,时间一长,难免不会生出一些男女间的感情。可他们同是于家之后啊,细论起来,还没有出五服,依传统的规矩,表亲尚可联姻,可未出五服的男女是断不可论起婚嫁的。两个孩子如果真要……啊,不,不,那岂不是乱伦了吗?唉,都是自己作下的孽呀,这事可怎么办好?感情这东西,来如洪流,挡也挡不住,真要等汹涌之时再拦堤筑坝,就太迟了……于尚文这般想着,就有些神不守舍,几个人再谈起工厂的事情,他就有一搭无一搭地,心思全不在了上面。两个年轻人见此情景,就问二爷爷是不是身体不大好,于尚文忙说,是啊是啊,昨晚和我老姐姐多聊了一阵,没有睡好。九成说,那二爷爷就回家歇着吧,我这就叫汽车送你老回去。
于尚文回到何家,正巧何贵远去了老干部活动室,只剩姐姐于尚兰在家里。于尚文开门见山地问:
姐,九成那孩子也老大不小了,若倒退几十年,怕是孩子也早满地跑了,怎么就不张罗给他快娶个媳妇成个家?
于尚兰说大勇两日子怎的不急,连我背后也没少催。九成不是没有对象,就是咱老家北面柳河屯的。那闺女长得不错,叫海秀,杨柳细身的,人勤快,也懂事,家里也是根靠本分人家,两家大人都是看好了的,两个孩子也见过面,都没挑出个啥,连订婚饭都吃过好几年了。可谁知九成那孩子心里是怎么想的,只说不急,前两年是埋着头在省城念书,回来后又一门心思忙着帮他爸办厂做买卖,左一回右一回的,就把这事拖了下来。更急的还是人家那头呢,女孩子一年一年地大了,眼看着也是二十好几,亲家没少问。我和大勇私下合计,不管怎么说,傍年根前,也得催他们把事情办了。于尚兰这般说着,突然又奇怪地问,哟,今儿你咋想起问这事儿?
姐姐不是外人,又知着两家三代的恩恩怨怨来龙去脉,于尚文便讲了在厂里见到的情景,也讲了自己的顾虑。于尚兰听着听着,两道眉毛也拧在了一起,说多亏你提了这个醒,我只听小诺说九成选了雪黎当副厂长,又夸雪黎那孩子精明能干,可咋就没想到这一层呢?事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水不来先叠坝的好,可别到时候事情出了,闹得咱大人们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可想个什么办法,把他们两个赶早分开呢?
于尚文说刚才我在路上就想过,现在厂子刚办起来,正红红火火的,两个人也人齐心,马合套,怕是硬叫九成辞了雪黎不用也难。咱说不出个合乎情理的理由啊。
于尚兰想了想,突然一拍巴掌,说:
咱俩下午就一块儿回于家屯,只说趁你在这里,催着家里抓紧给九成把婚事办了,叫个喜上加喜。九成结了婚,自然得把媳妇接到城里来一块儿过日子,再让九成在厂里给媳妇安排个营生,九成也就收了心。我知雪黎那孩子,别看年纪不大,心气却不低,懂事理,遇事拿得起放得下,见九成成了家,断不会再生别的什么念想。我看这事咱说办就办,可不能再拖泥带水的,早办成咱们也都早省心。好在大勇那边也不用咋准备,结婚用的东西早就备下了。
于尚文见姐姐说得有理,一颗悬浮的心便也稍感安实了。他不再说什么,只是望着姐姐笑,那笑里却藏着说不尽的苦涩。于尚兰看着奇怪,问你看我笑个啥?有啥话就说嘛。
于尚文说姐,我咋觉着你前世一定是个月下老呢。这一辈子,你先是给自己做主,后来又给贵洁拿主意,这回轮到晚人下辈了,你又给九成暗定了章程。我真想不出,九成的这个婚姻……日后会是好是坏呢?
于尚兰无言了,默默地看着兄弟,知他又想起了过去的事情,又想起了贵洁,便不由暗暗叹了一口长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