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 江心无岛 - 孙春平 - 其他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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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

第18节

祖孙二人在厂里四处走四处看于尚文一顆心猛地跳到了嗓子眼,令堂大人是不是叫何贵洁于尚文回到家乡后,或在吉岗,或在北口,还去了一次省城沈阳,连会见拜访亲朋,市台办还安排市政府领导接见宴请,市领导很殷切地希望他回家乡投资办企业,为家乡的振兴发展做贡献。待一切安定下来,也有了些空闲时间之后,他总算能从从容容地到九成已接管的钢管厂来走走看看了。

在此之前,于九成给他详细讲过工厂的租赁情况,又讲了设备改造进度。于尚文问投产后的产品销售前景,于九成告诉他,说北口市东去五十公里,就是一处国家新开发的大油田,所需管材无数。前几年,爸爸搞运输,常为油田跑几百公里去外省市拉钢管,不仅对管材供需情况已了若指掌,和油田物资部门也已建立起互相信赖的关系;又说钢管是北口市的一个短项产品,建立钢管厂,正是堵了这个缺这些日子,厂里一方面抓紧安装改造设备,一方面作了些告宣传,眼下已有不少用户主动和厂里联系,还拿出一些他们需要的管材规格,问能不能生产,只要质量上有保证,价格上不比外地的高,谁都知道节省下一笔运输费用就是降低了成本,他们都有和厂里建立长期合作的打算。于尚文连连点头,说好好好,做买卖除了看行情,就得看信誉。这些年,我很注意大陆商情,常听到假冒伪劣这个词,可见有些人犯近视病,玩一锤子买卖。尤其我听说前几年大陆和俄罗斯做买卖日本来那是个极有发展前景的市场,就是因为假冒伪劣所致,吓得俄国有些商号在店门前挂出大牌子声明,说本店保证不出售中国货。你看看,有些商人就为了眼前的一点绳头小利,把那么大的一个市场丢掉了,哪个多,哪个少?所以我说,创业之初,就是不贏利,少贏利,甚至赔一点,也要创下一个牌子。中国有句买卖上的经验之谈,叫薄利多销。薄利方能多销,多销又必须薄利,表面上一件商品卖得价格低些,实际并不吃亏,也不少挣。于九成接话说,这个道理可打个比方,就好比小学生学数学,两个乘数相乘,才是积数。一个乘数小些,另一个乘数大些,所得的结果未必就比原来的积数小,而上还可能大许多,因为价钱上的乘数常常是在尾数上作文章,而销售数量上的乘数却极有可能是成倍增长的。于尚文高兴地称赞这个比方打得好,又说这一点日本人要比我们中国人精明得多。这个道理看起来简单,谁都懂,吋真正做起来,却不一定谁都能做到。萝卜快了不洗泥,你卖了一秤两秤还能糊弄,可谁又能总买连泥带土的萝卜?长久地占据市场才是根本。于九成听上连连点头,说二爷爷把道理说到根本上去了,一个看似浅显易算的小九九,未必谁都能算出其中的长远大账呢。爷孙二人在一起谈了几次这样的买卖经,竟是越谈越投机,于尚文越发器重喜爱起这个侄孙来。

这一天,于九成陪着叔爷看了厂里的办公楼,看了正在改装设备的车间,又看了已经开始备料的库房里老人看到各处有条不紊而又紧张繁忙的管理,越发感到这个侄孙不是个光会玩玩嘴巴的年轻人,心上悠悠一动,一个初步的设想已浮上他的心头。可于尚文毕竟是在商海里沉浮了几十年,心里有了打算,也仍是声色不动,只是随着于九成在厂内各处走,仔细看,反复问,问得于九成心里有时也直纳闷,莫不是二爷爷还怀疑我能否管理好这个小厂不成?

祖孙二人在厂里四处走四处看,跑前跑后张张罗罗的事就都由楚雪黎来办。于九成给于尚文介绍了楚雪黎,于尚文看楚雪黎不时插话介绍的一些情况与数据都是信手拈来毫不踌躇,又见她处理厂里的一些事务也都是从容不迫自信十足,心里不由感叹,如此年轻干练有心劲的女孩子真是难得,便问厂里的管理人员是怎样选聘的。于九成又简单讲了选人用人的一些原则和情况,于尚文心中赞许,由此也可看出九成不光懂管理,在用人之道上也颇有些过人之处,心里的那个打算越发深深地扎下根。

于尚文在前面走,楚雪黎有意留后几步,扯了扯于九成的袖子,两人落在了后面。于九成以为她有什么事情,却见楚雪黎没开口竟只是笑,便问:

你笑什么嘛?

楚雪黎仍是笑,说你说你二爷爷像谁?

于九成一怔像谁?

楚雪黎说你想想看嘛。

于九成摇摇头,一时没想出。

楚雪黎说当初你第一次到我家,我和我妹妹都说你像一个人,今儿这一看,你二爷爷更像那个人呢。世界真奇妙,不看不知道。你再想想。

于九成便一下想到了楚强可不是!前些天我第一眼看到我二爷爷时,也有似曾眼熟的感觉,可当时一家人那个乱哄哄的热闹劲,哪容我多想,就把那个念头闪过去了。你不提起,我差点忘到脑后了。看来再过二十年,你爸爸真就长成我二爷爷这个模样呢;或者说,我二爷爷年轻时,也就是你爸爸眼下的模样,说来也是无巧不成书,这里刚刚提到楚强,那边楚强也就悠哉游哉地走过来。工厂租赁后,一是因厂里还有一部分职工没有最后安置,二来于九成兑现当初许下的承诺,聘他为顾问,所以办公楼里就单为他准备了一个房间,安了电话,订了几份报纸。楚强隔个三两日就到厂里来转一圈,一是翻翻报纸,二来也打打电话。租赁后,家里的电话就完全是自费了,工于算计的楚强再有什么事需用电话联系,就都攒到一起到厂里办,还一再叮嘱家里人没有非打不可的电话就不要在家里打。为这事,两女儿雪黎和雪虹没少挖苦他,说老爸你累不累呀?就为毛八分钱的电话费动心思,怪不得你的厂子让人家租赁去了呢!那楚强便不尴不尬地黑下脸斥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你们懂什么!那楚雪黎尤其会气她爸爸,有时听门外有了开锁推门声,就抢先拿起话筒,说今天的天气呀,说谁谁的衣服呀,说昔日班上哪个哪个同学的趣事呀,抱着电话筒亲亲热热地没完没了,惹得楚强换过拖鞋就在屋里屋外转圈子,直到他终于耐不住,先是大声咳,接着便是直接上预,你还有完没完?三分钟计一次费呀!二斤黄瓜钱打水漂了!楚雪黎便忙捂住送话筒,作哀告状,爸,这是我的老同学,好长时间没联系了,你给我点面子好不好?

接着继续说下去,谁和谁搞对象又黄啦,谁谁到上哪个企业当合同工干了几天又不想干啦,又说你这人也真不够意思分别了这么久也不给我打个电话要不是我主动找你怕是想唠唠嗑都不能够是不是舍不得电话费呀,等等等等。楚强越发听不下去,急不可耐地径上前要亲自动手按键,楚雪黎急护挡住,说别别,老爸,我们只再说几句行不行?楚强说,不行不行,你说的都是废话,愿意唠闲嗑去你们厂里唠去!楚雪黎说,这些话在厂里怎么唠呀,于九成管得紧呢。楚强说,他有钱的大老板都知管得紧,我家里的钱就是大风刮来的啦!不行不行,你这就给我放下,再不放,可别怪我动横的不给你留面子啦!楚雪黎这才哈哈地笑起来,把话筒递给楚强,说老爸你也太专横太秦始皇了,人家拿电话演演独角小品都不行,你听听嘛,里面是空音,我并没给哪个打电话,也并不需要你老人家破费的嘛!我知道你老人家勤俭持家传统美德堪为表率。一家人都哈哈笑起来,尤其二女儿雪虹笑得更凶,在床上抱着肚子良打滚,嘴里一个劲地喊姐叫爸。在家里,雪虹总是姐姐的崇拜者和支持者,只是苦于没有姐姐的那些奇谋异策鬼点子。楚强自知受了女儿的戏弄,急也不是,恼也不是,只好也尴尴尬尬地跟着干笑。如此这般有了三两回,两个女儿再打电话时,楚强难辨是真是假,只好出她们去,不再管了,家里的电话管制其实只是管了自己和夫人。

楚强进了厂门,正好和于尚文走了个照面,还没等介绍,于尚文不由一怔,楚强不由也愣了愣神。于九成忙上前说:

我来介绍。这位是我二爷爷,也就是我爸爸的二叔,刚从台湾回来。

于尚文伸出手鄙人于尚文。

楚强忙握住于尚文的手欢迎于老先生回大陆来。

于九成又介绍这位是我们厂的顾问,原来的厂长,楚强楚厂长。

于尚文说久仰久仰。侄孙九成年纪还轻,乳臭未千,还靠楚先生多多栽培。

楚强说的倒也实在我这顾问是徒有其名的,厂长也是以前的老皇历,翻不得啦。九成年轻有为,后生可畏,干得比我好!就是雪黎,眼下也看不起她的老爸啦!

于尚文突然明白过来,指着楚雪黎问雪黎小姐原来是楚先生的千金?

楚强点头说正是。九成选雪黎当了副厂长,不少人还以为我跟九成讲了条件走了门子。你老人家问问九成看,我可从没看出雪黎是个什么有出息的材料,就是她来了厂里应聘,也是背着我连声招呼也没打的!

于尚文说我倒不是王婆卖瓜,夸我侄孙有什么特别的眼力。我这几天看了雪黎处理儿件事情,都是有章有法,确是出手不凡,非平常女孩子可比呀!

于九成又进一步介绍二爷爷,若细论起来,楚厂民跟我们还有些表亲,在家里我该叫他表叔呢。

于尚文惊奇起来哦,怎么个表亲呢?

于九成说表叔的母亲和我姑奶奶是姑嫂。

于尚文一时怔懵,竟没分辨得清楚,又问怎么怎么,我没太听清楚。

于九成便进一步给他解释我的姑奶奶是二爷爷的亲姐姐不错吧?就是说,您老的姐姐我的姑奶奶是他母亲的嫂嫂,再进一步说,您老的姐夫是他母亲的亲哥哥。

于尚文这回听明白了,只觉一颗心猛地跳到了嗓子眼,便一又抓住了楚强的手,追问令堂大人是不是叫何贵洁?

令堂?楚强却一时对令堂的称谓没弄清指向,迟疑了。于尚文忙解释就是您的母亲。

楚强忙点头对对,是叫何贵洁。这么说,于老先生是认识我母亲的了?

于尚文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忙掩饰说怎么会不认识呢。年轻时在一个学堂念书,我们每天都见面的,后来,我姐姐和姐夫成了亲,两家就是亲戚了。你母亲……还好吧?

好,好,挺硬实的。于老先生……哦,我也应叫您老表叔的,改日到家坐吧。

于尚文喃喃地点着头,望定了楚强,又问你今年……贵庚?

楚强又发愣。

楚雪黎笑起来赶上说相声了。是问爸的年纪。

楚强忙说虚岁四十九。在表叔面前不敢称老,也是年近半百之人了。

于尚文心里又悠悠一动可是……民国三十八年出生的?楚强又怔住了这……我不大会推算……

楚雪黎插话说从1911年推翻清朝最后一个皇帝算起,应是1949年吧?

于尚文点头你是属牛的,对吧?

楚雪黎愈发地惊异了您老人家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于尚文却急着追问下去生日是几月?

阳历是六月。楚强答道。

农历呢?

这……我可记不大清楚了。

于尚文屈指凝神算了算,忽觉眼前发黑头脑晕眩,心窝窝里也翻江倒海地闹腾起来,他一再提醒自己要镇静,镇静,不要在神情上表露出什么,一切还都得见了何贵洁才可认定……他定了定神,想换一个话题,可问出的话竟还是:

令尊……哦,大陆不习惯这个,你父亲还健在吧?

楚雪黎说是问我爷爷吧?他离休好些年了,天天在家养金鱼啊,种种花啊,也没有别的事情。

他……名字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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