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无声较量

公路这边，被艾伦狠狠按压着的波拉，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挚友被狼狗们吃得只剩一堆白骨，他的脸上淌满了泪水，咬破嘴巴的鲜血已经染红羊良才的手背。

哭着的羊良才和心尖在发颤的艾伦，两个人都知道，一旦松开手中人，迎接这个暴跳汉子的，必然是鬼子们枪膛里的子弹。

鬼子散去后，他们捡拾了毛酉峰的遗骨和那个不知名的女子衣物，在他们抗击侵略者献出生命的这块热土上，垒起两座衣冠冢。

听完泣不成声的波拉讲述，兰延春已泪湿眼眶。他走近埋葬着忠骨的两座坟茔，抚摸着两堆新鲜的红土，心脏被撕裂一般的疼痛着。毛酉峰，这个在滇西大地声名赫赫的傈僳族抗日自卫队首领，归国后的他早已有所耳闻。

这支民间抗日武装力量自成立后，装备的虽然只是土枪、土炮甚至长刀、箭弩等，其战斗力不能与装备精良的日寇同日而语，但他们充分利用群众支持、地形熟悉、攻守灵活等优势，在沦陷区和交战区采用偷袭、伏击、埋地雷、垒擂石、安地弩、放土蜂、摸夜螺蛳(暗杀)等土法连环战术，不仅有效地歼灭大量日寇，在沦陷区也起到扰乱敌人，振奋人心的积极作用。

兰延春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境况里，与心目中的英雄邂逅。面对着眼前的这两座新坟，他暗暗发誓，在自己的人生历程里，也应该像他们一样让生命光彩夺目。

忍住几欲夺眶的眼泪，兰延春向逝者行了庄严的告别礼，带着一行人匆匆离开这个悲伤之地，赶往畹町城。。

畹町，傣语是“太阳当顶的地方”。这是一个生动而又实事求是的名字，它靠近北回归线，属于热带季风气候，一年由旱季和雨季构成。这座意为“中国西南国门”的边境口岸，对面就是缅甸的九谷市，也是滇缅公路、史迪威公路的国内终点，境外的起点，滇西抗战的咽喉要道。可这个时候的畹町，不再属于中国的重要口岸，沦为了侵华日军的又一颗饱满诱人的果实。

夜幕下，灯光璀灿着的畹町闹市区，三三两两的边民还在忙着交易讨生活。看见鬼子巡逻队过来，人们纷纷收拾东西避让一边，有躲闪不及的商贩，流动摊子早被掀翻在地，四处散落的担子、箩筐也被鬼子的军靴无情的践踏，被掀翻在地上的果疏，红红绿绿的滚落满地。

在距闹市区不足百米的一条街上，佐藤接待参会人员的日驿馆门前，彩灯闪烁，门庭若市，前来报到的宾客络绎不绝。

带着波拉走出门来的兰延春，一边回应着相熟的人的招呼声，一边仔细的观察着驿馆周边的环境。他发现，除了环境优雅，佐藤想得最周全的就是这幢房子只有唯一一条通道能出去。在通道两侧，布满了全副武装的日本岗哨。

两个人拿着通行证经过最后一道岗哨时，从街口的岗亭里忽然走出一个日军尉官，冲他“嗨！”地行了一个礼，笑问他：“少爷，请问你这是要去哪里？”

兰延春一怔，马上镇定下来，看清楚是跟随佐藤接待过自己的那军官后，他跟着笑起来：“听他们说畹町的不夜城好玩，我们正要去溜达溜达。”说着，他用手在唇边作了个酒杯的样子。

听到不夜城三字，那鬼子军官眼睛顿时闪闪发亮，他暧昧的拍拍兰延春的背脊：“其实那里，花姑娘大大的好。你的快去快回。”

在鬼子军官的注目下，两个人慢慢地汇入前面的那条繁华大街。

他们先是装作浏览街市美景，在完全脱离日本岗哨的视线后，波拉立刻带着兰延春快速穿过这条繁华大街，来到后面另一条街市，在一个闪烁着霓虹灯的地方停下来。

这是畹町城有名的一家娱乐场所，皇冠会所。

此时正是夜场时分，也是会所生意最好的时候。一楼飘着靡靡之音的舞厅里，搂搂抱抱的男男女女占满整个舞场。二楼人声鼎沸烟雾缭绕的赌场里，声嘶力竭的赌徒们在围着一张张赌桌大呼小叫着。

在二楼尽头的一间屋子里，一个富商打扮的中年男子，正翘着二郎腿，靠坐在窗前的一张沙发椅上，品茗着一杯琥珀色的红酒。

就在这时，一直注视着窗外街道的他，一眼瞥见从对面棕榈树林里穿出来的兰延春和波拉。他马上拿起桌上放的兰延春照片，对照着看了两眼后，便抬手招来站在门口的随从。凑近前的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正走向娱乐城的兰延春和波拉后，马上会意地退出房间。

会所大门处，带着波拉跨进来的兰延春，绕过群魔乱舞的一楼舞厅，上了左侧楼梯径直走进二楼赌场。在人头攒动的赌场里，兰延春不知道和自己见面的人是谁，董少白只告诉他，来到畹町的第一要事就是到这家娱乐场所。

没有目标的他，装出对赌牌很有兴致的样子，逐个的沿着各张赌桌绕了一周。他发现，这里赌什么的都有，麻将，牌九，扑克牌，还有张桌子赌的是大小，这在滇西是个新鲜的玩法。看到这个赌具，他就知道，那是是从境外引进来的。

看着这整幢装饰一新的会所，不仅奢华，从赌徒面前堆积如山的赌资看得出来，单是这个赌厅的每张桌子赌资小则几十万，多则上百万。他当下便明白，这赌场并不是一般人开得了的，何况还在沦陷区。

正当兰延春心中充塞着众多疑惑的时候，一个穿着黑西装的年轻人，来到他身边，朝他鞠躬之后，低声地说：“请跟我来。”

兰延春被引领着穿出拥挤的赌场，转过一个弯后，走进二楼尽头这间挂着“总经理”室的房间。他一进屋，身后的门随即被关上，想跟着一起进来的波拉，也同时被关在门外。

看到兰延春进屋，窗前坐着品酒的中年男子，马上放下手中的杯子，朝他迎上来，伸手握住他，自我介绍叫吴昂基。等面前的男子说出董少白的名字后，兰延春顿觉心里一松，谨慎的他完全放开了。

接过吴昂基递过来一杯红酒，兰延春咕嘟咕嘟的一口气全喝下。对面站着的人，一下被他喝酒的这个姿势逗笑了，打趣的说：“董兄说得一点没错，兰少爷真的是豪爽可爱。”

喝完酒的兰延春，看着虽然黑壮但气质儒雅的吴昂基，多少也看到些董少白的影子，都说物以类聚，他也就毫不拘束的跟他敞开的聊起来。

这时候，兰延春才得知，吴昂基的这个皇冠会所，是在畹町沦陷前进驻到这个边境口岸的。这是远征军军部眼看着战局的一步步恶化，先行潜伏下来的国军情报联络点。这样的机构，在滇西沦陷区里设置着无数个，因此他们的情报网络庞大而细密。而眼下，吴昂基负责的畹町站，正肩负着一项重大使命。

也就是董少白交付他的那个“彩虹计划”。据吴昂基的可靠消息，日军“磨刀石计划”已经启动，其核心点在于，日军要在中国西南方向投放大量细菌弹和无法识别的大规模杀伤武器，他们侦测到的目标已初步确定为滇缅边境。而目前沦陷的滇缅边境线，重点就在吴昂基身处的畹町口岸。为了完美的实施这个计划，日方已专门从本土派来督办此计划的专家。

让吴昂基头痛的是，直到现在，从各方收集的情报看，畹町区域并没有发现敌人执行此计划的珠丝马迹。而在这个紧要的关口，能近距离接近日军高层的就只有兰延春这一条线了。

综合吴昂基提供的这些情报，兰延春从自己缜密的思维里，已整理出来一条清晰的线。他瞬间也弄明白，山道上被击杀的日军，还有老鬼子和冈田的紧张和焦燥也找到理由。最后，他把遇见日军一个可疑基地的事跟吴昂基一说，两个人一分析，这极有可能就是日军“磨刀石计划”的一部分。

这个发现，让两个人顿时精神一震。如果这条线索真实可靠，那么接下来，他们要完成的任务就有了方向。这时候，兰延春想起已先行他们一步的章炎，便把心里的想法跟吴昂基一说。

吴昂基也觉得这计划可行，并承诺随时都可以向他提供援助。

信心饱满着的兰延春，脑海中开始盘桓起心中的那个计划。他向吴昂基要来纸笔，边回忆，边画出了送冈田一行的路线图，以及那个神秘机场的坐标位置。几分钟后，画好草图的他，把门外熟悉畹町地形的波拉叫进来，让他尽快送达章焱的落脚点。

在等待波拉回来的时间段里，为不引起驿站日军的怀疑，兰延春与吴昂基对饮了起来。

波拉回来时，两个人已喝得半醉。除了兰延春交待给章焱的任务，波拉还带回来一个意外的消息。原来，抄近路赶往畹町的章焱一行，在大山里救了一个毛酉峰自卫队里的一个成员，这人正往龙潞游击队传递情况。这一次，毛酉峰通过境外的内线得到消息，日本人恶毒的“磨刀石计划”已经开始实施。

毛酉峰一边派人赶往游击队通报讯息，一边按截获的消息拦路截杀鬼子。由于情报上的纰漏和时间计算上的误差，在装备不足的情况下，他们匆忙地赶到伏击地，不仅没截杀敌人，反遭装备精良的日军覆灭。

听完波拉的口述，综合三方获知的情报，兰延春和吴昂基对视一眼，此时他们更加的确定，日军的计划就近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而现在最关键的节点，在于听候兰延春指令的章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