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金蝉脱壳

听完兰延春这一席话，庙堂里所有人都激动起来，有人甚至唏嚅起来。

此时此刻，再傲气的波拉眼睛也湿润起来，他双手抱拳动情的说道：“感谢兰少爷相救之恩，他日有需要波拉的地方，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头，我看兰家的人真跟传颂中的一模一样，豪爽仁仪，看来我们这趟是来对了。”看见少土司动情，他手下一个貌似小头目的汉子直言不讳了。

“我们今天真走运，看来一时半会死不掉了。”刚刚有些悲观的那病汉，由衷的在感叹。

“就是啊，哪有这么好死的人。等病好了，再去多杀他几个小日本子垫底，才够本。”在这群景颇汉子中，有悲观的人，当然也有乐观的人。庙堂上的众人相互间交换着想法的时候，人人脸上都露出欣喜的笑容。

兰延春干净利落的处理好眼前这些事的时候，萨容容也将这些病人都挨个检查了一遍，最后她把几个重症者全都聚到一个角落，告诉波拉这几人必须先隔离开来，但也让他先不别急，等人到兰宅后，她自会采取相应措施。

交待完波拉需要注意的事项，以及嘱咐他们在破庙里等候时，兰延春叫上萨容容回城。

出了破庙，看到已累得额头微微冒汗的姑娘，他只觉心中一暖，在众多病人面前，他倒忘记受伤的她了。还半吊着一只胳膊的她，也是个需要照顾的病号啊。

看着萨容容清澈的眸子，兰延春又心疼又歉疚：“累了吧？回去要好好休息一下，你要的那个穿地龙，我会派人拿过来。”说着，接过她的药箱挎在身上，大踏步走向他的威利斯吉普。

看着兰延春俊朗的背影，萨容容想着这个初遇时还有些孩子气的兰府少爷，身上有了更多的男人气质和胸襟，禁不住在舒心的一笑，紧跟上去。

兰延春往返于清和城外的破庙时，红崖江对岸的大山里，章焱正与狗鼻子兵和他背上的陈子谷，三人在山道上冒雨前进。

此时，距发现鬼子军靴印已过去一个多时辰。抄完近道的他们，爬完一个陡坡后，在坡脚处汇入之前的山道上。

站在路中央，章焱抬腕看了看手表，从崎岖的小道一路奔袭过来，他们比预定时间大约提前了半个时辰。按鬼子离开的时间和速度推算，此时应该远超他前面了。

章焱明白，敌我两方谁先到达前方的丫口，谁就是赢家。

看到还昏睡在狗鼻子兵背上的陈子谷，章焱接过来背上，三个人沿着山脊上一条曲曲弯弯的山道直下。前方的道途上，雨帘正朦胧，如烟似雾，飘飘渺渺，萦绕着群山。一会后，在他们行进着的这条山道上，也飘起霏霏细雨。

随着雨丝越来越密，狗鼻子兵脱下外衣，刚披在章焱背上的陈子谷身上，却突然发现眼前这些细密的雨帘，一直随着他们前行的脚步，在往后退着，而在他们这边，头顶上已露出和熙的阳光。

这个生长在江南的小兵，第一次遇见大西南“秋雨不过沟”的美景，他惊奇地伸着两只手，三步两跳追逐着前面的雨帘嬉戏。跟在他后面的章焱，有些心疼地望着这个在雨中奔跑的大孩子。要不是这场战争，他应该还是个背着书包上学的孩子吧，要不是因为那些入侵者，他章焱也应该还在少林寺的庙堂上，扑俯在地聆听着师尊的经纶佛法。

这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让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人们，失去的太多太多了。

“呀！——”前面狗鼻子兵突然一声叫唤，瞬间打断章焱放散马般的思维。他把背上的人往上颠了颠之后，很快赶上前去。

原来，前面出现一个岔口，那是一东一西两条景观截然不同的山道。先跑到的狗鼻子兵，正站在岔口上无从下脚。

“唉，要是这位大哥能快点醒过来就好了。”看到章焱赶上来，狗鼻子兵一边接过他背上的陈子谷，一边在叹气。

章焱没说话，而是往地一爬，将整个身子紧贴着地面，运用他少林功夫的绝学，聆听起八方动静。一会后，他站起身往西边的道上一指，非常笃定：“这边！”

章焱如此有把握，那是因为，东边的那条山道，他听到“轰隆隆”奔流的红崖江水声。

走上西边的道，他们就完全地没入雨帘中。越往里走，雨下得越大。雨风夹杂着碎冰雹，不断地抽打在他们的身上，泥泞湿滑的路面更是让他们下脚不稳，已淋湿的衣衫湿透了，透骨的凉意让他们抖索起来。

大西南的山雨，往往来得突然，也会消得陡然。但这时候的雨势，却是越来越大。

“他好像不行了。”前面背着陈子谷的狗鼻子兵忽然停下，回头朝章焱喊。正在观察着四周的章焱听到，赶紧奔过去。

两人在一块山石旁边放下陈子谷，才发现经过这一路的奔袭，他腹部上的伤口又渗出大量鲜血，人也烧得滚烫起来。

“这样下去他会死掉的，得赶快找个避雨的地方重新包扎一下伤口。”还没等章焱吩咐，狗鼻子兵早灵巧着身子冲进雨帘。不多一会，他便返身跑回，说在前面的地方发现一个土著山洞。

等两个人背着陈子谷进到这个方形山洞，打开绑带开始替他处理伤口的时候，洞外面的雨点越下越大，空中还不时的滚过阵阵惊雷。在忽明忽暗的闪电中，一个穿当地民族服装，头戴一顶老绒毡帽的满脸污泥的黑老汉，抱着一头羊糕冲进洞来。

看见洞里的三个人，猝不及防的老汉明显被吓了一跳。

洞里有人，老汉便在洞口坐下来，低着头用手磨娑起他怀中的那只小羊糕来。在“哗哗哗”的雨流声里，洞里的人怀着各自的心事，在观望着、等待着外面雨势的变化。

看着章焱在为陈子谷包扎伤口，自己又帮不上忙，饥寒交迫中，狗鼻子兵掏出身上的干粮饼子啃起来。啃着，啃着，他忽然一眼瞥见洞口处，那个抖索着的老汉舔了一下嘴巴，投过来眼巴巴的目光。狗鼻子兵犹豫了一下，走过去掰了一半饼子递给他。

接过饼子，那老汉马上饿得像几天没吃过东西似的，捧着饼子狼吞虎咽起来。狗鼻子兵怕噎着他，让他慢点吃。老汉像没听见似的，只顾埋头吃饼。直到狗鼻子兵用手碰碰他的肩膀，他才反应过来“哑哑”比划起手语来，狗鼻子兵这才发现原来对方，原来是个聋哑人。他有些无趣地回到原位，继续啃起剩下的那一半饼子。

这时，章炎已为陈子谷处理好伤口，给他服下一粒奎宁片退烧，为确保万无一失，他又在陈子谷的止血穴和梁丘穴上相继点穴。这样一来，能让支撑几个时辰不流血应该问题不大，只要赶到丫口截住鬼子，剩下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看着沉在昏睡中的陈子谷，听着外面越来越响的雨声，两个人开始有了倦意，眼皮不自觉地耷拉下来。

洞口小羊糕轻微的一声“咩”叫，让章焱猛然惊醒。抬眼一望，他大吃一惊，坐在洞口的哑老汉，消失不见了。

“啊呀！”一下恍然的章焱，懊悔莫及大叫一声，身形一晃便追出洞外。

被章焱叫声吓醒的狗鼻子兵，揉着眼睛怔怔的来到洞口，就见泥地上几只湿辘辘的军靴印，一直延伸到洞外。

狗鼻子兵的磕睡虫一下被惊飞了。向着洞外跑出几米后，他想起洞中不醒人事的陈子谷，又折返身回到洞里继续守护着他。

章焱回来的时候，整个人状态看上去非常不好。在距山洞二十几米远的地方，他发现一名被脱光衣裤的当地老汉尸体，旁边还有一个翻倒的猪草篓，按死亡时间推算，应该就在他们到达山洞后的半个时辰内。而那个乔装成老汉的鬼子，早逃窜无影。章炎在查看了一番周边的环境后，断定那家伙已向前方的丫口去了。显然，在脚程上他们明显慢了一拍。又气又急的章炎，再也顾不上其他，在狗鼻子兵的帮助下，他迅速把陈子谷背上身，朝着前方急奔。

好在，此时雨势渐小，三个人沿着鬼子逃窜的方向追出一段后，浓厚的云层已慢慢散开，开始撒下丝丝缕缕的阳光，使得路面不再那么泥滑。这样一来，他们的脚步比先前快出好多，寻着时隐时现的军靴印，他们一直追出这条山道。

山道尽头，一座形似螺髻的山，高高地耸立在他们的眼前。看见这山，章焱更加地紧张起来。陈子谷说得没错，在通往日战区的途中会经过这座螺髻一样的大山。螺髻山往西的背面，就是陈子谷所说的那个重要的丫口。也就等于，从进入螺髻山起，他们就跨进生死未卜的交战区，随时都会面临不可预知的危险。

但这些对于此时的章焱来说，都不重要。他现在必须面对的是，尽快地找到那个狡猾的鬼子。

走进这座海拔近5000米的螺髻山，宛如走进了莽莽林海，这是一条南北绵延着的高黎贡山余脉。山石劈立，奇峰如林，远望烟霏林箐，岚光幻彩。近观杂树生刺，落英似霞，山的三面均为壁立悬崖，只有眼前这唯一的一条路能走。

但这条路，沿坡接岭都是混交林，到处藤萝缠绕，尤其在攀爬几个山帽子时，很有进入原始丛林的味道。等三个人弯弯拐拐的走出这条狭窄山道后，他们的前面，被一片晚霞笼罩着的树林挡住去路。

章炎爬上路旁边的一块巨石，越过树林向下眺望，就见一条隐约可见的山道一路蜿蜒着向西边延伸出去，转过弯道不见了。他知道，在弯道的尽头，就是敌我双方在争相靠拢的目标地。但要想到下面的山道，就必须穿越眼前的树林。极目四望，这片林子倒也不大，一袋烟的功夫足可穿过去。

章炎确定好下脚的位置后，狗鼻子兵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背着陈子谷也赶到了。返手来替他接过陈子谷的章炎，看见背上的人似乎动了一下，他伸手摸摸他的脉博，跳得很平稳，已渐渐退烧的他意识好象在慢慢恢复了。

章炎俯身背起陈子谷和狗鼻子兵准备进入林子的时候，从他们斜对面的树林里忽然惊起一片山雀，鸟儿们扑愣愣的翅膀声，在黄昏时分的山野中，显得那么突兀和刺耳。

两个人对望一眼，赶紧加快脚步朝着那边飞奔。

等跑到惊起鸟雀的这片杂木林前，一条十米多宽的深箐阻断去路。往旁边兜转一会后，他们在一处较窄的地段，发现一根沾满青苔杂叶的粗壮木头，横在箐沟上搭成一座便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