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七章期限将至
第二天,兵部尚书府。
“不行,她一个女子跟着去干什么?当心误了大事。”石星一听陈淡如要跟着沈惟敬去高丽,坚决不同意,天知道沈惟敬带着陈淡如会跑哪里去。沈惟敬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乡了,多半对家中妻小非常淡漠了,陈淡如应该是他的挚爱,因此必须把陈淡如控制在手中,沈惟敬才能老老实实的听朝廷的指使。
沈惟敬知道石星在担心什么,便说道:“大人,这趟出使,卑职告诉她知凶多吉少,让她不要跟来,但她意已决,定要与卑职共生死,卑职无法劝服她。大人,其实卑职一路都有锦衣卫力士伴随,又能到哪里去?而到了倭寇那边,更是身陷虎穴,卑职家小皆在嘉兴,又岂能做那背主卖国之事。”
石星沉思了片刻,说道:“既然她如此仗义,那老夫也就不再阻拦了。不过你去平壤,可将她留在义州,免生意外。”
“遵令,大人。”
“对了,今日陛下说了,你差事做的不错,等回来后就可入锦衣卫做事。你在义州遇到的锦衣卫同知黄应晹,向陛下大力推荐你,说你有苏秦张仪之风,孤身入数万之众,不堕天朝威仪,凭三寸之舌,说动倭寇大军息兵,实乃国之栋梁。陛下闻之,非常欣慰,特着你入御军,世袭千户,这可是实职,不是原来神机营的那个虚衔。”
这是万历在兑现升官的承诺了,沈惟敬赶紧跪下谢恩:“谢主隆恩,微臣愿为万岁爷赴汤蹈火、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石星微微一笑,这个沈惟敬把市面上说书那套倒是学得不错,接着说道:“敕书在这里,牙牌和官服跟着就要送到你府上,望你能不负圣恩,为国分忧。”
沈惟敬接过敕书,再次叩头。万历为了让沈惟敬再次卖命,终于在沈惟敬走之前,兑现了一半的诺言,至于那一万两银子的事,皇帝就选择性的遗忘了。
两天后的早晨,沈惟敬动身离开北京去天津卫,一行随人之中,却多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正是女扮男装的陈淡如。
这位五十多岁的老者,为了国家将再次孤身远赴敌营,朝廷之中却无一人来送。沈惟敬略带惆怅的回首望着巍峨的北京城,心中莫名的升起一种预感,自己怕是再也回不来了,便对陈淡如说道:“淡如,你也出来来看看吧,今生怕是再难回来了。”
陈淡如从车里出来,和沈惟敬并肩望过去,此时天色刚过破晓,他们出来的广渠门还笼罩在薄薄的晨雾之中,就像一个高大的巨人趴俯在华北的平原之上。而巨大的北京城,便隐在由广渠门向南北两边延伸到远方的城墙之后,城里的繁华和喧嚣,以及俩人曾经的过往和荣辱,也全都为这城墙所隔断,从现在起,这一切将与他们再无瓜葛。
次日,沈惟敬在天津卫码头登上了一艘海船,启航向东而去,船头上竖着两面旗帜,上书“天子御军”、“锦衣千户”。他将前往高丽义州,然后再奔赴平壤去忽悠小西行正,为大明军队争取宝贵的时间。
沈惟敬却不知道此刻的平壤,因为他的原因,倭将之间爆发了激烈的争论。高丽将领金顺言叛逃过来后,宗义智、松浦镇信就一直建议举兵北上,趁着义州空虚,拿下义州,即便不跨过鸭绿江,也可以与明军隔江对峙,这样不仅方便防守,还能在谈判中取得有利的地位。但小西行正坚决不同意,并严令军队不得越过顺安,遵守与沈惟敬达成的停战协议,这倒不是他这个“基督大名”讲究什么信守承诺,而是他有自己的通盘考虑。
击败祖承训后,手下人倒是欢欣鼓舞,信心爆棚,但小西行正却看出了危机。明军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作战英勇,根本就不是高丽豆腐军所能比的。金顺言对他说,大明辽东精锐不多,大都是不堪一战的卫所兵,这三千铁骑一失,辽东短时间内很难再派出如此强军了,但小西行正却不以为然,辽东地域广阔,金顺言能知晓多少军情?而且即便辽东没有军队了,大明还能从京畿一带用船迅速将镇守北京的军队运送过来,按他的理解,大明京师的御林军怎么说也应该不逊于祖承训的部下(如果对他说,大明的三大营御林军只是纸糊的花架子,估计他打死也不会相信,因为没有一个国家可以容许拱卫京畿的军队是一支豆腐军,而大明却恰恰如此)。
而现在防守义州的两三千明军,据间谍的侦报,火器也不少,同时许多兵士也身披甲衣,这应该不是一般的卫所兵,因此他不能寄希望于这些明军一触即溃。如果他进攻义州,明军肯定又会派兵增援,等他一路推进到义州,届时会有多少明军在等他?按照他对祖承训部下战力的评估,小西行正以为,只要义州有上万的明军,他就难以在短时间内攻下义州城,若是顿兵城下,大明援军来了又该当如何?而且那时后方的平壤空虚,大明一旦派出奇兵由海上来袭击平壤,他拿什么来挡?倭国的水军还远在釜山,压根就没能力打到北方来,真如此,他怕是就得率领手下跳鸭绿江抓鱼去了。
“兵力不足啊!”小西行正叹道,黑田长政的军团倒是北上了,现在就在平壤以南,但兵力也不多,只有万余人,还得守住从开城到平壤的几百里长运输线,哪还有多余的兵力来增援他。而南方诸大名的军队也基本打散分驻各地,弹压高丽人,现在虽然已经开始收缩兵力并抽兵北上,但至少在年底前,是不可能有更多的军队到平壤来的。而他的邻居,东边咸镜道的加藤清正,同样也无力控制全部咸镜道,只能把军队撤到咸镜道南端,而将咸镜道的北方交给高丽附庸军,听任那些高丽人割据,估计加藤更不会调兵来增援他了。
小西行正不知道自己却是犯了“知己不知彼”的错误,他在平壤这边顾虑重重,不敢轻易出兵,而义州那边更是是忧心忡忡,不管是高丽君臣还是大明的官兵,人人都怕倭寇打过来。现在高丽君臣也知道大明在等辽东的大军回援了,而不到年底还真回不来,这段时间如何挨过,是所有人心中的一个疙瘩。而明军将领查大受已接到密令,如果倭军大举北上,他就会放弃义州,把高丽国君和朝廷迁过鸭绿江去。
其实倭军此时的正确策略,还真是宗义智和松浦镇信等人的意见,当然他们更多的是出于为将者的本能,因为他们不像小西行正那样,必须站在更高一级的统帅层面上来考虑问题。不过战争中,这种将领的直接本能,却往往能引导军队奔向胜利,知道多了、考虑多了反而坏事。就像小西行正本人,如果当初他知道高丽的两支强大水军在左右拱卫釜山,他敢领着几百条渔船去打釜山吗?如果他知道前方有十几万高丽军队和重重坚城险关在等着他,他还敢带着不到两万人的军队埋头向前冲吗?
当然,小西行正也是出于对高丽的蔑视,使得他根本就不在乎任何高丽军队,因此他敢放开手脚猛打一气。但对于大明就不同了,大明如同一座大山压在倭国的头顶几百年了,更不要说倭国对华夏上千年的敬仰,小西行正不得不对大明军队加以重视,这使得他面对明军时谨小慎微、束手束脚。因此他在歼灭祖承训部后,不仅没有破掉对大明的惯性恐惧,反而是明军的殊死搏斗让他加深了这种恐惧,于是他选择停在平壤,等沈惟敬回来给他一个交代,即便五十天的期限过了,他也不打算发兵北上,而是准备拼命加固城防。
小西行正不知道他坐困平壤,实际上把大好的战机给白白放过了。首先,明朝辽东确如金顺言所说,异常空虚,精锐尽出,卫所兵虽多,又有何用?后来广宁大战,王化贞纠集八万卫所兵,不听熊廷弼之言,贸然与后金军决战,结果连一个上午都没有支撑住就全军崩溃了,致使辽东全部丢失。其次,大明在北方没有强大的水师,根本无力在倭寇的后方、平壤以西海岸组织登陆。小西行正完全可以拿下义州,即便不过鸭绿江,也可以将主力摆在江南,阻止明军过江,守江防总比困守孤城平壤要主动得多。
小西行正的犹豫,让他放弃了战略主动权,实际上也标志着侵略高丽的倭军最终将战略主动拱手让给了明军,从此之后,倭军就只能听任人数比他们少得多的明军,随心所欲的发功一次又一次的攻势,倭军则步步后退,直到最终退出了高丽。
虽然做出了按兵不动的决定,但小西行正为了平息部下的争议,还是摆出了一副要进兵的架势,他把沈惟敬留在平壤当人质的老家人沈嘉旺找来,质问沈惟敬何时能返回,如果五十日期限到了,他就要出兵义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