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章王直遗脉
李舜臣的指挥战船直冲向得居通年的座舰,李舜臣的板屋战船和得居通年的安宅战船作战时都靠两排大桨划行,速度较快,两船距离迅速拉近。李舜臣下令用船头的“天”字大炮放了一炮,但起伏的海浪让炮弹擦着得居通年的战舰掠过,得居通年眼皮都没眨一下,只是下令铁炮手做好准备,好给高丽人来场齐射。
一艘倭军的中型关船企图上前阻击,却又被李舜臣战船的来势吓到,赶紧拼命划桨以躲开撞击,李舜臣的战船几乎是擦着这艘关船的船尾冲了过去,李舜臣也不管它,还是径直朝着得居通年的战船驶去。
两船很快就接近到五十步开外,李舜臣看见倭船的望楼上站着一个穿着华丽铠甲的将领,知道是倭军主将,连忙下令亲卫们一起放箭,然而对方显然也看到他了,顿时响起一片密集的铁炮声。
“大人!小心!”一个亲兵猛的扑到了李舜臣身前,这个亲兵的身上立即冒出了几个血洞,倒在甲板上就开始呕血,但还是有一颗弹丸漏网了,高速的弹丸击穿了李舜臣的盔甲,打进了他的左肩,李舜臣大叫一声,跌倒在地。另外几个亲卫赶紧扑上来,用身体将李舜臣遮住。
与此同时,穿着过于招风的得居通年也成了吸铁石,他站立的地方落下了一片白色的箭翎,几只箭矢插在了他身上,将他射翻在地,幸亏他家的盔甲质量不错,而他自己还在大铠下面穿有一身锁子软甲,因此伤得不重。
李舜臣的战舰从得居通年的战舰旁疾驰而过,得居通年座舰上的倭兵使劲划桨,才堪堪躲过了撞击。倭军的战船是撞不赢高丽战船的,因为倭军战船船体都较高,重心也高,撞击中自然很吃亏。
两船交错之时,双方的士兵用箭矢、火铳和油罐疯狂的攻击对方,但却没有靠上来跳帮肉搏,现在两边的主帅都受了伤,大家都没心思进行白刃战。等到周围的战船上来接应时,两船顺势就拉开了,然后两艘船上的士兵都纷纷抛掉武器,赶紧去扑灭船上的火势,并救护伤员。两船都伤得不轻,很多地方都被油罐和火箭引燃了,甲板上也都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和伤员。
李舜臣被抬进舱中,医者拿根木棍让他咬着,让亲兵们脱下了他的盔甲,按住他的双手,盔甲下面是一层厚实的丝绸内衣,但盔甲和绸缎都没能挡住弹丸的射入。医者用把锋利的小刀划开内衣,再划破肩膀上的伤口,伸进两根手指摸索了一阵,最后拈出一颗弹丸,看了看,说道:“大人万幸,这不是铅弹,是铁弹,不会有铅毒。”
此时李舜臣的双手被亲兵们按住,痛得满头大汗,牙齿几乎把木棍咬断,他强扭过头去看那颗弹丸,指头那么大的小铁弹,沾满了他的鲜血,正一滴一滴的朝下面坠落。
“大人,继续打吗?”一个亲兵问道。
“打,谁说不打,不能叫这些倭寇一艘船跑掉!”李舜臣咬牙切齿的说道。
不久,一个将领跑了进来,看到李舜臣无甚大恙,就禀报道:“大人,南边来了三只大船,一艘是西洋红夷的帆船,另外两艘像是明国的福船,但船身比福船要小,三艘船都看不清旗号。”
李舜臣紧张起来,他是知道西洋船的厉害的,两舷各自排列着十几门大炮,几乎一个照面就能打瘫一条板屋船,就是龟船也经受不住西洋大炮的轰击。同样,大明的福船也不是高丽的战船可以抗衡的,福船上除了船头的大炮外,船舷两侧以佛朗机炮为主,射速极快,杀伤力也很强。这是海盗?还是倭寇请来的帮手?亦或是朝廷请来的援军?
“打旗号,让右翼分三条船去监视。”李舜臣下令道。
“是,大人。”
倭军舰队中,得居通年也拔出了箭,裹好了伤,又来到望楼上指挥作战,现在战况不妙,他可不敢长时间的躺在船舱中。当周围倭军战船上的官兵,又看到他那身华丽的大铠之后,立即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得居通年强忍住伤痛,让人搬来一把椅子坐在上面,拿出从西洋商人那里买来的单筒望远镜观察起战场。现在高丽战船又到外围去了,看来他们在接舷战中占不到多大优势,倒伤了不少军士,于是又拉开距离用他们的床弩和大炮来消磨倭军的兵力和士气,倭军的战船一逼上去,高丽人就用娴熟的驾船技术与倭军战船兜圈,让倭军不能贴上去跳帮白刃。
得居通年发现战况对倭军非常不利,几乎所有的倭船都着了火,四条主力的安宅船中,有两条看来是保不住了,火焰已经熊熊燃烧起来,士兵们纷纷跳入海中,两条小早船在其它战船的掩护下,正在来回打捞落水的倭兵。海面上,还有一条关船和几条小早船也被放弃了,飘荡在海面上燃烧着。高丽的一些战船虽然也在燃烧,但显然受到的伤害不大,都还在继续作战。
“这样下去不行,迟早要被高丽人打垮的。”得居通年决定撤回唐浦港,他知道现在唐浦港是派不出战船来支援他的,但港里上还有几百士兵和水手,足以抵挡高丽军的进攻。但问题是他发现高丽水军已经牢牢的控制住了外围,突围不是那么容易的。他拿着望远镜企图找到高丽舰队的破绽,突然,他看见南边的海面上,出现了三只大船,他心中一紧,忙用望远镜仔细的观察起来。
慢慢的,一丝笑容浮上了他的嘴角,这三艘船上的旗号是李旦的,李旦可是松浦家的同盟,看来多半是松浦家请动了李旦的舰队前来助阵了。得居通年随即下令:“发信号,全军转向高丽军右翼,突出高丽军围困,返回唐浦。”
这边李舜臣也得知了是李旦的船队,他当然知道李旦和倭国九州的大名们是穿一条裤儿的,但李旦也要到高丽来做生意,因此也从来没和高丽军队发生过冲突,但这次是不是李旦被倭国邀请来参战,他就不清楚了。
“大人,倭寇全军朝右翼冲来了!”一个将领冲进来喊道。
“发信号,全军进攻,贴上去,缠住倭寇!”李舜臣扶着亲兵站了起来,说道:“把本官扶上去!”
“大人,你身上没法穿盔甲啊!”
“把大麾拿来给我披上。”
李舜臣强忍住伤痛,和得居通年一样再次出现在了官兵面前,同样也赢得了一阵欢呼。李舜臣扶在护墙上观察战情,周围几个亲卫拿着大盾牌紧张的站在他身边。
李舜臣看见倭寇确实是朝着右翼发动突围了,估计他们是想与李旦的船队汇合,靠着那三艘船的掩护冲回唐浦港去。不过李舜臣不相信李旦敢于公开与高丽开战,大明那边李旦的船已经无法靠港了,高丽再对他封闭港口的话,他在东海的生意就完全没法做了,他估计李旦派出这三条船来也只是做做样子,敷衍倭军,不敢真向高丽船开火,于是他当即下令全军合击,而且那三条去监视李旦的战船也得到信号,回头来堵截倭军的战船。
海面上的战况再次激烈起来,倭军拼命向高丽战船发起冲击,企图冲破围困,高丽战船则紧紧咬住,但由于高丽战船不愿进行跳帮战,于是两方就边打边向东面的唐浦移去。而那三艘船,果如李舜臣所料,并没有加入战团,只是在战场外围游弋观战。得居通年气得大骂,但事已至此,他也没有好的办法了,只得带着舰队冒着高丽人的炮火朝东面冲。
西洋战船的舰桥上,却站着一位年轻的汉家女子,她像男子一样束着发,身上穿的也是水手的短袖衫和露出小腿的裤子,显露出一身的古铜色皮肤。她的上身套着一件皮甲,腰间挎着一柄倭刀,还别着一把双筒的短铳。此时,她正拿着一个单筒望远镜观察高丽军和倭军的激战,一位皮肤黝黑的健壮老者站在一旁,而这艘西洋船上,大都是华人水手,也有一些红夷人、黑人和倭人。
那女子忽的笑了起来,对老者说道:“九爷,来岛家的人看来以为李旦真的来助战了,全朝这边冲来了。”
“其实他们拼命冲是逃得出来的,高丽人不跳帮夺船,肯定是留不下他们的。”
“高丽人就这么惧怕白刃战?一点男儿气都没有!”
“也不能这样说,他们的火力和战船都比倭军占优,足以消磨掉倭军战船,又何必与倭军死拼呢。”
“九爷,我可是很想打几炮的,管他高丽人还是倭人,他们的战船,我们一轮炮过去,就能击毁一条。”
“小姐,人家都是有几百条战船的,你打沉了人家一条,以后这海面我们就不能来了。”
“我知道啦,就是想打打仗嘛,这几个月来,除了上个月收拾了一条红夷船外,我们连一仗都没有打了,大炮都快要生锈了。”
“小姐,这事不要再说了,那红夷船也是买了令旗的,船主知道会有麻烦的。”
“我怕李旦?那红夷船就是海匪,你没见它船舱下的绸缎都沾着鲜血?”
“还是不要让船主知道的好,否则这三条船也会被他收了。”
“哼,这是我爷爷和我父亲的船,九爷你和船上的兄弟们也都是我爷爷和我父亲的旧部,他凭什么收?”
“唉——”这位叫九爷的老者微微叹息一下,不再说话。
李舜臣和得居通年都认为来的是李旦的船,不过他们都只猜对了一半,那三条船挂的是李旦的旗号,但却是李旦势力中的一个异数,这是老掌门“九峰船主”王直的最后一丝血脉,带领这支小船队的那位古铜色肌肤的女子,正是王直的孙女,王海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