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她她是我
我正直直地看着入定的长琴,这是他与我在一起时,完全不一样的神情,这是他身为上神,在这个神界,这个时期,从容淡定的模样,注定我只要一错眼,梦一醒,就再也看不到的。
我飘在距离榻边的一处立地花瓶处,朱红窖色的大花瓶里,插着一束白色的花朵。
我一眼就认出这束白色的花朵,是我在赤焰宫所有植物中,惟一认识的一种花来,它就是上次长琴带我去灵泉边上,我在灵泉崖边看到,很兴奋地指给长琴看,长琴幽幽告诉我的‘无心花’。
我还记得长琴和我说,这种花是不能采摘下来的,一旦采摘下来,就会花瓣凌落,瞬间枯燥,连着足下的泥土都不屑落下去。
那为何这样性质的一朵花,如今插在他卧室的花瓶里,与他打座的地方相对,正好可以一眼望见呢。
我正暗自神伤,门口挑帘那边一动,是有人进来了。
我吓得一颤,刚想要躲,忽又记起,我此时是一抹魂魄了,我进来之后,身为长琴都没有反应,这足可以说明,任何进到这间屋子里的人,都是看不到我的。
挑帘下面,一抹艳丽的红,闪身而进,那抹红,俨然与长琴穿在身上的红,是一色的。
与这赤焰宫各处的红,都不同。
我没认识长琴之前,我并不知道红也分很多种,认识了长琴后,我见识了各种颜色偏差似乎不多,却能带出各种不同的红。
什么绛红、大红、朱红、嫣红、深红、水红、橘红、杏红、粉红、桃红、玫瑰红、绯红、殷红、紫红、宝石红、银红、桃花红等等。
这座高大的山体和这座赤焰宫,把这些个红都展现得淋漓尽致了,而真正能称得上正红的,只有长琴和进来的那名女子身上穿的那身衣。
红的那般热烈,如鲜血一般刺目,又如鲜血一般的招摇,艳而不俗,连我看在眼里,都觉得很登对啊。
“殿下,瑶池那边送了新鲜的蟠桃过来。”
那名红衣女子,身材高挑,长发松松散散地垂在身后,并没有梳成什么发式发髻,只在前面带了一个纯金打磨的发箍,露出如满月一样的额头来。
她是侧着身子,我也只能看到侧脸,总觉得这张还没有看得太清楚的侧脸,有些眼熟,就像之前飘过八角亭,看到八角亭里的东西,亦觉得眼熟,是一个样子的。
这红衣女子穿过挑帘后,手中端着一个白玉盘子,盘子中间摆着三个硕大的桃子,娇嫩欲滴,隔得那么远,仍可以嗅到桃子的鲜香味。
一直打座的长琴,听到女子的说话声,并没有睁眼,只是缓缓开口问:“放到那儿吧,”并不想吃,所以眼皮都不肯抬,倒是我所熟悉的那个性子了。
“是,殿下!”
红衣女子的声音温柔如水,动作亦是温柔,一个侧身,把白玉盘子放到了榻前的木制小茶几上。
长琴再次陷入沉静的打座中,红衣女子并没走,她走到香炉边,拿起旁边挂着的银钩子,打开香炉一侧的小门,开始侍弄起熏香来。
红衣女子刚托着白玉盘进来时,离我所在位置有些远,虽是侧身,我还可以瞥见一抹侧脸,那此时,她就是背对着我了,我一点也看不到她的相貌了。
我踯躅在朱红的花瓶前面,不知如何取舍,是向前还是退后,我拿捏不定,很是迷茫纠结。
我头脑很清楚,我是应该正眼看一看这名红衣女子的相貌的,这毕竟是穿着与长琴同色系衣服的女子,我猜她可能就是前面八角亭的主人——里面物件给我的熟悉感和红衣女子给我的熟悉感,是一样的。
她还有可能的身份,就是传说中的那条应龙了。
不是总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对于这个惟一可知的情敌,我总要认一认人,才对啊。
理智是这个样子的,现实里,我又飘不过去,仿佛那轻飘飘的身体,忽然间就有了千金之重。
人啊,当真正遇到的时候,还是不敢去面对的。
那红衣女子挑过香,关上香炉后,该是要准备离开的,一直打座,连鲜美蟠桃都不愿意享用一口的长琴,再次开口,问道:“重光还是没有消息吗?”
原来这个时候,那条变态丑鱼就已经开始作妖了啊。
“二殿下还是没有消息传回来。”
我成了魂魄之后,五官比之以前不知强了多少倍,在红衣女子回答长琴问题是,我清楚地看到红衣女子在长琴问到重光时,双肩不自觉地颤动了一下。
这个结果,长琴很难满意,但他也没有再说什么,红衣女子听不到他的声音,轻轻地叹息后,起身,然后……她终于转了身,终于正脸给了我。
就是这么一个正脸,瞬间,把我震惊得,嘴都合不拢了。
倒不是这转过来的红衣女子有多么的惊艳,见过长琴、见过徐寿,再美的颜色,在我的眼前,都称之不上绝色了,而这红衣女子比之长琴和徐寿,自是比不过的,哪怕男人和女人的颜色不一样,不好相提并论,也不会有人否认,他们三个人在一起,绝对是红衣女子最逊色了。
我所惊讶的是这个红衣女子,竟长了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孔,五官像是复制粘贴一般,就连唇角边一个极小极小的痣,都长在同一处位置了。
我在怔忡之中,那名红衣女子嘴角噙着一丝浅浅的笑意,缓缓向我走来,我下意识地就要往后退,可不知为什么,我的魂魄突然不听我的指挥了,我一动也不能动了,就立在花瓶边上,眼看着那名红衣女子离我越来越近……
我还以为她发现了我,其实不是,她是冲着我旁边的花瓶来的,准确地说是冲着插在花瓶里那朵白色的无心花。
这才多久的时间,那朵无心花竟有了枯萎的迹象,明明我进来的时候,那无心花花瓣上的露水还晶莹剔透呢。
长琴倒是没有哄我,这无心花确实花期极短,虽没有他说的那般采摘下来就会零落,但也不能维持多久,真的会在最美的那一刻凋零。
我身处魂魄状态,而那名红衣女子又有着和我一样的身体和容貌,我们两个近在咫尺之间,我都能听到她的心跳声,而她为实体,我为虚影,就好像我亲眼目睹了自己的灵魂出窍。
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她,手指穿过她的面颊,并不能真正地接触得到,她也感知不到我的存在,没有做出任何闪躲的动作。
只是在我伸手没有摸到她时,她似乎有了什么感应,机警地回头四处张望了一圈,见没有什么异常,又摇了摇头。
我们这边刚刚有了一丝细微的动静,打座中的长琴就有了感知,这次,他睁开了眼睛,带出两道不容忽视的炯炯目光。
他问:“怎么了,燃火?”
若说之前看到这红衣女子的长相,与我一模一样时,我多少还能稳住些,可当长琴这一声‘燃火’叫出来时,我的耳边再次响起重光带着玩笑似的话,“燃火是一条应龙,燃火很长时间随侍我兄长左右,燃火最后被剥皮抽筋了……”
这一句句带着‘燃火’的话语以及带出来的深意,似我不能承受之重一般,就像变成魂魄之前,毫无征兆的吐血,这一次,又是如此,我都不知道,身为魂魄了,竟然也能吐出血来。
我的双眼渐渐失去了焦距,耳边的声响,也一点点地抽离,在完全失去意识之前,我听到燃火在回答长琴说:“没什么,殿下,我总觉得空气里好像多了什么味道……那么熟悉……”
‘那么熟悉’这四个字,成了我最后听到的声音,随后,我就陷入到一片黑暗之中了。
经过几次三番的清醒与黑暗交替,我已经习惯了随时进入黑暗和随时开始另一场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