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今已亭亭如盖矣
黛玉请安完回房处理家事，李之戎拈笔回了几封帖子，又写了一份拜帖，命义正亲自送到张学士府上，义正回来却带了两个信儿，一个是张学士的，对李之戎的拜帖他自然是千万个愿意，毕竟都是一个山门里的，一个师父教的，张学士又是清流，和李之戎的关系还算好，若李之戎还有个亲王的尊位在他可能还会客气些，李之戎只有庶民身份他反而待李之戎更加亲厚，信上直问若不是大事他便到李之戎府上去也使得。李之戎不敢劳他老人家跑这一遭儿，只回说六月二十九一定造访。
另一个信儿却是穆子延的，谢道才入城讲学，带着穆子延一起，李之戎的拜帖送到时他恰好也在张学士府，遂借张学士的笔墨捉了一封帖子捎了来，信上问他好，又问他何时去学士府，是否凑得住时间一并去。李之戎也回了那一日，次日穆子延的帖子又到了，却是六月二十七的拜帖，附了一封谢道才的信，谢道才请李之戎指点指点师侄的文章，李之戎分别回了信。
晚上黛玉来上房用膳，先给李之戎挟了一筷子碧绿的凉瓜，李之戎吃了，叫她自己坐下吃，黛玉也不十分推辞，膳后李之戎交代黛玉说二十七有外客到访，须得约束丫鬟的行动，外头晾晒的衣服手绢也得收回去等等，黛玉一一应下，李之戎心情很好，黛玉便瞅空问是哪里的客人，可有女眷跟随，李之戎道：“是穆公子，他师父最近在宫里讲蒙学，顾不上他，叫我带他看一天书，不过他大概是为了二十九和我一块儿去张学士府所以才选了廿七那天来咱们家。回头你叫下人收拾客房与他居住。说来张学士的五妹妹是你的先大舅母，张夫人也随帖子附信给你，我没看，你拿去带回房看。我想着，张夫人大约是叫你随我一起去，若如我所料，不如你叫上荣国府大房的孩子也跟去耍？”
“先大舅母？这却不好办了，琏二表兄是先大舅母的儿子，却出海办南货去了，二姐姐倒是在家，可二姐姐并不是先大舅母的女儿。”
“不打紧，问问罢。按年纪算，你二表姐的生母没准会是张家陪嫁给女儿的丫鬟。”
“省得了。时间只剩几天，有些错不开，我回房就和二姐姐写帖子，赶紧送去，写完这个，再安排其他，等好了，二姐姐的回帖也该到了”
“你自行决定就好，只不要累着自己。给你二姐姐的帖子附两封信，给荣国府的老太太、大太太，说清楚这事儿。”
黛玉脆生生地答道：“哎。”
果然次日收拾了客房，又和丫鬟们老妈妈们训了话，晌午老太太、邢夫人、迎春的帖子就到了，老太太说迎春之母确系张氏陪嫁，除了奴籍后才正式行礼收房的，也算有些体面，黛玉若是方便带迎春去张府，自然可以去，只是须得先传个信儿给老太太，老太太这里让大太太和张家先通个气才好；大太太只附和老太太的信儿，文字平淡并无其他可言；迎春谨慎小心地表达了愿意去的意思，她倒是一直知道生母徐氏是先大太太陪嫁来的，但是因为太太死后两家没了往来，所以不曾登过张家的门，乍听闻也许可以登门，又惊又喜又羞又惧，却也千肯万肯。黛玉收了三封信，才与张夫人回信，擦黑得了回音，张夫人也不会在乎珍善郡主再带个表姐一块儿来，反正她家女孩多，多个玩伴也没什么不好。黛玉再转与老太太知道，老太太又给了信儿，这才算说定了，接下来就是准备礼物等等琐事，为防万一，黛玉还代迎春也准备了一份，用不上最好，万一有些不措手也来得及补救。
让黛玉自己说，这些真是一个累字都形容不完，来来往往的人情琢磨就够烦了，写信写帖子时的措辞风格还要根据对方的身份喜好加以变化，但是在繁忙和劳累之外，她却意外地收获了一份满足。反正这些事也不是常有的，正好可以调剂一下她的日常生活么。
到了二十七那天，穆子延辰时过半就叩响了门环，此时黛玉刚刚请安回房，穆子延选的时间极准，不早不晚的正好掐在点上。
进门照样是先请安见礼，穆子延毫不吝啬地附上一个大大的微笑，李之戎仍然一看见他俊朗中带着几分少年羞赧的笑容就开心，赶紧让坐下，又让上茶，又问早膳可用过了。李之戎一向多疑且警惕，却独独对穆子延撤下防备，说不上原因，可能就是因为投缘。
穆子延是带着谢道才给他选定的书和布置的题目来的，李之戎早有准备，待了茶，先问他书看得如何，穆子延如实说了，李之戎最初只是略怀期待，后面越听越欣喜，待穆子延说完了一篇，李之戎赞赏道：“贤侄大才，长江后浪推前浪，说的正是贤侄，我这把老骨头，跟不上你了。”
穆子延露出一个更加羞涩的笑容：“师叔谬赞，小侄愧不敢当。师叔正当盛年，怎能称前浪？晚辈绝不敢受师叔的这个评语。还请师叔多多提点才好。”
李之戎笑道：“有何不敢，学问一途，你已远胜于我，过于自谦，伤的可是我的自信。你师父是让我带你看书，是怕他不在管不住你，让你野了心，可没有叫我提点你的意思。你师父尚且如此信你，你也须有些傲气。你继续说说你的心得。”
“是。”穆子延听出来李之戎说的话是真心话，万分雀跃，忙将自己花了半个多月、与不下十个才子参详过的、既有犀利见解又有迎合主流的读书所得一一和李之戎详细道来，李之戎听到高兴处，就在纸上记一笔，有时还顺手从珍藏的文房用品里挑一两个心爱的送与他作表扬，穆子延半推半就地都收下了，最后在被李之戎写满的纸上落了一段感谢李之戎的谢词。
李之戎端详片刻，道：“往日你的拜帖多是宋体，我还当你的书法一般，不想今日得幸见了你的真本事，好一笔雄强的颜楷。俗云字如其人，竟是我走了眼，误把老虎当幼猫了。”
“师叔取笑我。”穆子延又是一个微带赧意的笑容，“教小侄书法的师父说，小侄写得最好的却是卫夫人的簪花楷。”
“卫夫人的簪花楷？”李之戎思忖片刻，道，“你拿簪花楷写一首‘花褪残红青杏小’与我看看。”
穆子延不解其意，依言作来，李之戎吹干墨迹，道：“果真风流别致，远胜凡人。早知如此，不如请你写一帖。”
“写一帖？原来师叔是为这个给张学士下拜帖。师叔要什么，我写了来，师叔看看中不中罢？”
“不必了，有这一首就好。”李之戎虽有些意动，到底因为已经下了张学士府的拜帖，且穆子延正值青春年少，倒不好让黛玉按他的书去绣经，还是忍着意动放下了这个想法，只是舍不得他的一笔好字，最后便将那首《蝶恋花》晾在一旁案上，交代德贵等干透了收起来。
德贵马上拿捧圣旨的态度把它平平稳稳地捧到阴凉通风的角落，又和外面的小厮聊了两句，进来道：“主子，是传膳的时候了。厨房问午膳摆在哪儿？”
李之戎笑道：“我倒是无所谓，只是穆少爷爱个风雅真趣的，摆在前头池边，正对着飞泉的‘春山如是’里。”
“是。”
德贵正要去办，穆子延却道：“叔父，正是暑热之时，池水边的湿气还是重了些，容易闷着头，不如摆在院子里，我看院里的枇杷树美得很，蔷薇也还没败。”
李之戎爽快地同意了。德贵看一眼穆子延，小步退下安排午膳。和李幼虎一样，德贵一直觉得穆子延身为西北穆家家主倒贴李之戎肯定别有用心，对穆子延有点偏见，此时也因为他的这个提议稍稍转了点态度，临走还给了穆子延一个欣赏的眼神。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的主题不是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而是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枇杷树是李凤清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