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寄明月孤城万仞山压星河羌笛怨杨柳(三) - 胜国录 - 树小房新画不古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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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寄明月孤城万仞山压星河羌笛怨杨柳(三)

陈散原率领所部兵马同刘文静等人汇合之后,一连在梓潼停驻了有半个月之久。一来是连日行军,军士需要休整,辎重亟待补充,二来也是因为何桂清病了。说是病了,其实无甚症候,只是梓潼一役,受创过深,心病胜于其他。所以自从恢复了神志之后,一直都是萎靡不振,神思不属的模样。不仅调兵遣将力不从心,筹划方略亦不得要领。刘文静体谅他的心境,自然而然地分担了许多,陈散原对何桂清本来就不甚熟悉,与刘文静却是故交,这样一来,自然更加倚重。于是各司其职,决定就留何桂清在梓潼休养。梓潼也是一处从后方转运兵员,补给军需紧要地方,留他下来,也算人地相宜。陈散原则和刘文静一起率军向帝都进发。

靖北军在失去梓潼之后,在帝都周围已经没有大的城池可以据守。不过伍元书显然也不想朝廷行军过于顺利,所以早就修筑了多个要塞,大小不一,驻军亦有多寡。为的只是扼守要道,节节阻击,迟滞朝廷进军的速度。驻守这些要塞的靖北军,大都相机行事,或战或走,飘忽不定,常常弃守之后又杀个回马枪,颇有防不胜防之感,但很少恋战不去,目的是很明显的,只为消耗朝廷大军的精力。

这样的要塞,置之不理固然不可,但若堂而皇之地派大军征剿,不仅得不偿失,亦收效甚微。何况就算夺了下来,也不可能一一分兵驻守,这样吃力不讨好事,陈散原自然不愿意做。然而若真的不管,又有无穷的后患,这的确是陈散原感到十分头痛的一件事。

好在事情很快有了转机。靖北军的注意力被细柳关的大战所吸引,帝都的驻军向彼处增派援兵,城防兵力不足,便不能不抽调兵力充实城防,因而对于是否还要驻守这些要塞,靖北将来之间发生了非常激烈的争执。帝都倘若不守,这些要塞便是覆巢之下无完卵,所以多数将领都主张弃守要塞,全力巩固帝都的城防。但也有人觉得,这些要塞战局险要,驻守的兵力无不发挥以一当十的作用,这样子不战而退,未免太可惜了。而且自削羽翼,亦是得不偿失的一件事。越是在帝都城防兵力不足的时候,越是要发挥这些要塞的作用,然朝廷不明虚实,不敢轻举妄动。双方各执一词,最后自然是由伍元书来裁断。他是赞成留守的,只不过出言反对的将领大都资历甚深,年轻的伍元书也不能贸然压制,最后采取了折中的办法,撤回了部分兵力,同时增加各处驻军轮替的频率,以便更好的迷惑朝廷大军。

只是事有不巧,派去传令的人,被陈散原手下的斥候截获。人固然不曾吐露半个字,但是随身的军令没有及时销毁,这样一来,底蕴泄露。传令的军士未能回营,身在帝都伍元书自然也就知道,这一出空城计无法再唱,这些要塞就算不想放弃,也不得不放弃了。

于是陈散原下定决心,又花整整一月的功夫,将帝都四周的靖北要塞全部肃清,接着引兵将帝都十座城门围了个水泄不通。

不过包围虽然已经完成,想要彻底攻占帝都,仍旧不是容易的是。不仅因为帝都深沟高垒,城池坚固,城内储备充足,可以长久坚持,靖北守将亦不是善类。尤其易君瑾早就料定,朝廷既然昭告天下要还于旧都,这旧都便不能是一座废墟。所以靖北的主要将领,心中都了然,这战局的主动权,仍旧握在己方的手上。因而调度之间,愈加镇定,有条不紊,只等着陈散原率领大军攻城。但都以为,朝廷大军刚刚肃清了各处据点,总要稍作休整和补充之后再行攻城。

只是这一次,却是靖北军失算了。陈散原接到细柳关传回的军报,知道机不可失。驻守帝都的靖北军大半都已经去援救细柳关了,此刻正陷于混战之中,难以脱身。这正是夺过帝都的良机,天与弗取,反受其咎。因而下令全军,不易一切代价,即刻抢攻帝都城防。

论起城防的兵力,此刻帝都之内实在是力有不足。伍元书抽调了大批精锐到细柳关助战,所以早有军令,不必固守城门,定下的方略,是因地制宜,一切以予敌最大杀伤为目标。帝都通衢大道,街坊纵横,是天然可以用来分割攻城大军的利器,只要抱定玉石俱焚的决心,守军原就占据着地利。所以就当陈散原在一一清理城外的据点之时,城内的靖北军就只在专心致志地将整座帝都变成一座布满陷阱和机关的要塞。

秋风已起,驻军荒郊的冯聿林不禁觉得格外萧瑟,心中悲戚之意无穷,颇难自抑。其余天策将领,心境亦不会好,细柳关一战都以为胜券在握,却不想最后是这样损兵折将的结局。如前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冯聿林的身边只剩下万余残军,眼看东山再起的希望是很渺茫的了。心中的不甘与悲凉,浩荡不绝。千秋史笔,当然不会以英雄来记述他,他亦不屑于此。只不过半生筹谋,落得如此穷途末路,实堪一叹。

冯仲则淡然的多,逐鹿之争,胜负各有定数,竭尽人力之余,唯有各安天命。他自问已倾尽平生所学,并无懊悔之处。如今继续追随冯聿林,无非抱着国士待我,国士报之的心情,坦然受之而已。

秦瑞则一向比较务实,他所率的先锋保存相对完好,这万余参军多半也是他经手归拢,细柳关一战虽然败了,军中的士气却并非如何不堪。尤其天策与靖北之间,并无刻骨的仇恨,只看伍元书并未参与追击,便可知道他的态度。眼下问鼎九州希望甚微,但退而求其次,改换门庭,仍然谋求一方诸侯之位,应当不算非分之想。这样的设谋原本应该有冯仲来建议,只是这样一来,从枭雄变为苟且图存的小人,两面三刀,变幻无常,悠悠众口,千秋史笔,冯聿林生前身后都难逃口诛笔伐了。就是冯聿林自己也未必能看得开,何况就算看开了,也还要看靖北军的态度,仰人鼻息,就连秦瑞都有些难于启齿。

冯聿林所想的,与秦瑞既相同也不同。相同的一点,是他也在想一条出路,只是这出路不是给他自己的,而是给这万余劫后余生,仍旧忠心追随的部属。一己之生死,他早已置之度外。但这支残军,如果不是就此落草为寇,四海为家,那便只有改换门庭,另谋生路。而且也唯有向靖北军投降,才有可能求得一席安身之地。

只不过,冯聿林也知道,这件事,不仅难于措辞,更难于施行,部下未必愿意向靖北缴械,而自己如果见不到易君瑾,也是难以相信靖北军中其他人的允诺的。于是勉强按捺心中的不甘,冯聿林一心只在如何见到易君瑾这件事上下功夫。

细柳关一战,亦已结束。两军各自损伤惨重,伍元书认为重创蛮族大军的目的已经达到,虽然付出了超出预计的代价,但也到了撤军的时候。朝廷大军逼近克复了细柳关,只是蛮族武士伤亡惨重,一时间再无力向帝都进兵了。甚至连固守细柳关,都已经非常吃力。第一战就如此伤筋动骨,元气大伤,苏勒也在不断后悔,自己还是过于自信,当初在长安城下,根本不该放走冯聿林。

靖北军在与杜松所部汇合后,徐徐退往帝都,一路畅通,不虞有追兵。伍元书也得到谍报,虎贲孤军深入,正穷追天策残兵不放。这的确是一个战机,然而是否真的要豁出余下的云甲骑军,同虎贲拼个两败俱伤,伍元书思量再三,最终还是作罢了。朝廷三路大军攻取帝都,如今苏勒这一路数月之内已经不足为患,章绍如那一路由易君瑾亲自应对,此刻伍元书不愿再拖延,决定迅速回师,去对付陈散原。不过伍元书对冯聿林的结局还保有几分好奇,所以命人远远监视着虎贲的动向。

五百虎贲,如今犯了兵家大忌,不仅违背了穷寇莫追的古训,并且孤军深入,如果不是因为沧云甲的强悍和对叶奇瑜的信心,虎贲将士,也早就心生疑窦了。叶奇瑜之所以如此坚持,也是因为数年征战,这是第一次有机会完整地歼灭一方势力,何况又是宿怨甚深的冯聿林。对于民心士气,格外宝贵,因而也就更加不愿意放过。虎贲星夜兼程,一直都紧紧跟着天策行军的路线,前后所差最多不过一昼夜的路程,真正是让冯聿林寝食难安。然而,无论如何强盛的军力,都不可能毫无破绽,虎贲又岂能例外。昼夜不停地追击,无论是士卒还是战马都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士卒尚能勉强支持,战马力竭却是无能为力的事。虎贲所选的战马都是良驹,平时皆由士卒亲自照料,所以感情甚深。力竭伏地,谁也不愿意用马鞭或是马刺来强行行军,实际上即使鞭策,恐怕也难有效果。事到如今,无论愿意与否,叶奇瑜都不得不下令休整。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叶奇瑜幡然醒悟,自己还是操之过急了,因而就此勒马扎营。恰好此时斥候回报,冯聿林无处可去,人困马乏更甚于于虎贲,难以逃窜。因而一面加派斥候紧紧盯住天策军,一面严密安营扎寨,以防给人可乘之机。

冯聿林所想的出路,委实算不得上策,但一片苦心也很不容易了。关于他个人的进退,冯聿林有意不提,冯仲与秦瑞也都心照不宣。在此之前秦瑞已与冯仲有过彻夜长谈,最能打动他的一句话,便是凡事忍辱负重,只求留得青山在,等待将来局势变化。十年苦心,就连冯仲也难以一朝抛弃,但是转念一想,冯聿林以往筹谋,虽也不乏惊险的时候,却总能如愿。苍天是否还能再给他一个顺遂的十年呢?自己与秦瑞,这样子乐观,未免有些一厢情愿了。于是陷入了僵局,最后还是秦瑞自告奋勇,去向靖北军接洽,冯聿林亦只有默许而已。

沿途小有坎坷,不过总算有惊无险,顺利见到了伍元书。等到表明来意,对于伍元书来说,这件事亦在两可之间。细柳关一战,靖北军的损失当然不如蛮族来的严重,只是帝都城防兵力受到的影响也很大。万余天策残兵,无论发挥多少作用,对朝廷总也是一重消耗,而且也不必担心冯聿林两面三刀,因为若是再叛靖北,那才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不过以冯聿林的为人和以往的言行来看,伍元书显然也不会对此人有多少信任,不过信任与利用,原也互不冲突。既然如此,不妨顺势而为。天策军如今是败军之将,全军辎重尽失,缺粮少药,而靖北军物资充裕,只是苦于兵力不足。于是伍元书答应两军暂且合作,并且立刻为天策军补充军需,以此为交换,要求天策军在细柳关初初易手,朝廷立足未稳之际即刻杀个回马枪。用伍元书的话说,这是为他们两军合作讨个头彩。

这个条件,既不能说过分,也算不得优厚,甚至有些江湖草莽彼此以投名状相结纳的痕迹在内。尤其天策参军方从战场脱身,又要这番,秦瑞身为主将,实在也于心难安。只是如今有求于人,又岂能挑三拣四,就在这委决不下,苦心思量折冲之际,却又听伍元书接着说道:“为表我军诚意,粮草药材,你这就可以带回营去。是否折返细柳关,君可自取。”

剩下没说的话则是表示,如若不去,那么便也等于断绝了靖北军的善意,从此自求多福。

秦瑞心想,不管将来如何做,眼下先取得这样一批给养,既能解燃眉之急,自己此行也不散空手而归,可以复命了。于是将这批军需补给连同伍元书的条件,一并带回了天策军的驻地。

对于靖北军的条件,冯聿林并无成见,而且话说的很透彻:“人家这是要我们纳一张投名状,果真要是能活下来,才会给我军存身之地。”

冯仲的想法亦然,败军之将,岂有挑剔的余地。不过他也在心中担忧,靖北军莫非是想等到两败俱伤,再来取利?

秦瑞在回来的路上已经细细想过,靖北军的折损也很严重,而且细柳关既然已经放弃,没有必要分兵再多,此刻帝都的地位显然更重要。这个条件显然是伍元书在试探天策军残存的实力。

冯聿林闻言道:“这是自然,换作是你我,只怕也会这样做。军中的米粮,可不是用来养闲人的。也亏得他,想出这样一招。大战刚刚结束,人人都急需休整,都是最疲惫而又最放松的时候,这个时候,无论谁能出一支奇兵,效果都很可观。只是三方各有窒碍,朝廷折损过巨,我军军需不继,天策则是兵力不足。如今比拼的不过是一口气而已,我军如今距离亡命之徒,也不过一线之隔,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了。也好,就算殒命,也要教苏勒损兵折将,方能泄我心头之恨。”

苏勒与冯聿林之间的恩怨,此刻竟为伍元书不着痕迹地利用了。冯仲心想,伍元书不过是易君瑾身侧侍从而已,却也已经有如此计谋和手段,靖北军中当真是藏龙卧虎,深不可测了。

既已没有了分歧,于是将秦瑞带回的军需辎重按营分发,全军饱食。接着便要计划兴兵了。尽管出兵是不得已的“投名状”,但不做则已,要做便要做的周全。于是再三筹划,觉得将细柳关围而不攻,然后吸引九里亭驻军来援,趁势歼灭,顺势而退,最为稳妥。九里亭有城无防,易攻难守,细柳关则正好相反,这是朝廷绝不会再放弃的地方,攻敌所必救,不怕九里亭的守军不出城救援。于是将天策人马分作三份,一部攻击细柳关,其余则埋伏于半道,等着阻截援军。

此时此刻,无论是细柳关还是九里亭,刚刚安顿下来的蛮族武士和镇南铁骑,无不处在大战之后的休整之中。苏勒领兵至今,可说是第一次蒙受如此巨大的损失,蛮族武士虽然悍不畏死,他身为汗王却不能不稍加安抚,因而破例传令,在从长安转运军需的同时,允许亲眷前来探视,这在以往征战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征战杀伐,原本最忌讳思乡之情,一切都因为这次的折损实在太过严重了。也正是因为一连数道军令的缘故,蛮族武士不可避免地松懈了下来,唯有沈心扬仍旧保持着戒心,只是她身边只有五百镇南铁骑,对大局难有大的影响。

叶奇瑜前去追击,迟迟不归,也一直沈心扬的一桩心事,因而更加着意戒备。这是她自幼在父兄身边所受的教导,无论何时何地,自己的松懈,往往就是敌人的机会。

冯聿林率领天策军,分头行动,故布疑阵,有意调开在后监视的虎贲,南辕北辙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有机会率军疾行,整整一天一夜,这才又回到细柳关城之下。全军当然很疲累,但眼见守军毫无戒备,这疲累便被可以报一箭之仇的兴奋所替代了。于是立刻挥军攻城,战鼓如雷,城中的守军却还如坠云雾。更糟糕的是,先前因为苏勒敕令,从长安而来探亲的眷属,恰好有一队此刻走到城外,如今在这糟不可言的局势之中,成为了天策军的俘虏。

混乱的局势没有持续很久,苏勒很快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在他看来,大局已定,这不过是冯聿林的垂死挣扎,他只是疑惑,天策军流离已久,军械粮草无从补给,原本早该是饥饿疲敝的强弩之末,何以军容反倒如此整齐,不知是从哪里获得了给养。

沈心扬的话一针见血:“想必是情急之下,投靠了靖北军了。”

苏勒旋即领悟了,靖北军用人不疑,为天策军补充了军需,同时可能以此为条件,要其回师攻击细柳关。想通了这件事,不禁一笑:“靖北领军的将领是谁,心思真快。”

沈心扬倒也知道:“听说是易君瑾身边的一个年轻侍从。”

“很年轻?中原果然多俊杰。”

苏勒这话,沈心扬唯有报以沉默。中原才俊,不仅不能为朝廷所用,甚至还成为了朝廷的劲敌,实在是很讽刺的一件事。只是如今也没有时间和心情来计较伍元书的才具如何了。

进驻伊始,苏勒就已经派人即刻抢修细柳关的城防,此刻已经小有成就,天策军并无重型的工程军械,守军想要抵挡,并不困难。却不防,苏勒的第一道军令竟是传令九里亭的守军,不得轻举妄动,未得军令,更不得出城驰援。

这道军令下得很奇怪,但沈心扬很快就想通了。声东击西,原也算不得什么高明的计谋。苏勒先前就用过一次,出其不意攻取了九里亭,如今冯聿林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未免太小看了苏勒。

于是各部分头行事,一场遭遇战便这么不期而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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