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巧舌化干戈 - 胜国录 - 树小房新画不古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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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巧舌化干戈

细柳关的城门在冯仲的面前打开,城墙之上,漆黑的箭簇肉眼可见,这仍是一座戒备森严的城池。冯仲知道,自己只要稍有不慎,就会命丧于这万箭齐发之下。只不过他生平越是遇到大事,越是镇静,此番既然敢于毛遂自荐,自然还是有些把握的。

冯仲一行三人穿过城门,细柳关的守将已在等候了,冯仲手持天子节钺,守将既然还是朝廷的臣子,自当以礼相迎。冯仲遥遥望见那守将,第一印象只是觉得此人就是朴实无华的中年人模样,如果不是事先已经知道其身份,恐怕会将他认成一个乡野村夫或是寻常的老兵。守将浑身上下只有那柄佩刀惹人注意,散发着不同常人的气息,观其式样古朴而又森严,显然不是寻常兵卒所佩戴的由兵部打造的制式战刀。冯仲心想,此人虽然在骁骑军中名不见经传,但骁骑毕竟是骁骑,何况又是当年能从东南大战中百战余生的人,总也应该有些真本事。

一行三人行动渐缓,到得守将面前,翻身下马。那守将先行一礼道:“末将杜松,恭迎钦使。”

冯仲倒是很客气,立刻疾步上前扶了一扶道:“杜将军请起,为国戍守重镇,将士们都辛苦了。”

杜松亦很谨慎:“领国家俸禄,分所应当,不敢言苦。还请钦使移步,略洗风尘。”说罢他向边上一让,冯仲便能看到他身后不远的一座府邸,想来应当是杜松的将军府了。

这座府邸和杜松本人一样,看上去并不起眼,也未见有军士拱卫,冯仲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也不知道这杜松会不会有摔杯为号,甲士四起,流血五步的布置。不过既然此行要示之以诚,此刻自然也不便有所迟疑,何况擅自屠戮钦差,冯仲谅这个杜松也未必有这么大的胆子。

杜松的确不打算就这样贸贸然杀了他,只不过也不能说是全无布置。府邸之中暗藏了三十名精锐卫士,都是跟随杜松已久的心腹,如今卸去了甲胄,不带任何兵刃在府中等待着合适的机会。这三十人都是精于擒拿格斗的好手,如有不测,饶是天策中人三头六臂,以十敌一,用来生擒这区区三人,应当也是绰绰有余了。杜松所想,冯仲既然手持天子节钺,在天策军中想必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真到不得已的时候,暂且扣下,总也还有些用处。

冯仲在帝都时,王公勋臣的豪门府邸,见过不知凡几,亭台楼阁,园林苗木早已不能打动他了,但杜松的这座将军府,却还是有些出乎他的预料。在他的想法里,百战功成的将领,倘若胸无大志,不为追求仕途,便是为了求田问舍,求取一方富贵。削平东南至今,细柳关已经太平多年,这守将想必过得安逸得很,纵然不是起居豪奢,总也不差。哪知道进到府中,才觉得这与其说是一座将军府邸,不如说是一座小型的军营。除了排列整肃的厢房之外,就是一片在其他臣僚府邸中绝少见到的校场,日常有人在此操练的痕迹还很明显。

冯仲自当疑惑,细柳关虽有驻军数万,但各自都有营区校场用以训练,何以杜松府邸还要专门辟出这一方天地,要说是他自己日常习武所用,空间可又太大了一些。心有疑惑,自然要问。

杜松闻言说道:“此处自然不是军士们训练的场所。只是几个犬子,自幼顽劣,军人粗略,不通文墨,也只有以武艺教导。此外几家亲近的同袍,彼此子女的年纪相仿,自然结成玩伴,平时耳濡目染,都好武道,只是年级还小,不够入营的资格,于是就在我府中划出一片空地,一同学艺管束,也省得幼童顽劣,惊扰邻里。”

冯仲听了,心中有些警醒,章绍如帐下将领,毕竟不凡,都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如今承平十余年,细柳关中不仅未见丝毫有耽于享乐的景象,而且尚武依然,也是难得了。

于是由杜松在前引领,一行人进到正厅,一到内室,便该宣谕了。只听冯仲朗声宣读道:先帝遗诏付予宗社神器之重任,予以薄德,未敢轻许。群臣再三固请,以国事忧患,权宜就监国之任。虽心惶恐,不敢有丝毫懈怠之意。今骤闻蛮族九部铁骑袭扰边关,直薄长安重镇,国土子民,未可轻弃。特遣天策统领冯聿林,统率三军,克日驰援。赐天子节钺,所行之处,一应文武,概听节制,此谕。

杜松表现得很沉着,先是遵照朝廷礼制行礼,之后接过谕令,再仔细辨认其上的印玺的确是玉玺所盖之后,方将谕令恭敬地置于堂前早就准备好的香案之上。接着才开口说道:“敢问钦使,监国既然授予上将军节制所行之处一体文武之权,不知对我细柳守军有何差遣?”

冯仲开门见山地说道:“监国谕令上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蛮族铁骑乘虚而入,犯我重镇,特遣我军驰援长安,以抗蛮族。细柳关是此去长安的必经之路,自然要请将军打开关城放行。”此外,冯仲这时有意靠近杜松的耳边,换了一个更为和煦的口吻说道:“在下与将军一见如故,有句话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钦使请讲。”

“我看细柳守军在杜将军经营之下,军容盛装,足堪大用。将军何不自提一旅劲卒,与我军同行,将来大破蛮族,封狼居胥,名留青史,也是大丈夫顶天立地的一番功业所在。”

“在下斗胆,敢问这是监国的意思,还是……?”

“我亦不瞒将军。监国尚在冲龄,又长于深宫,政务军务,力所不能及。用人行政,全靠先帝托孤重臣,这意思,将军还要体会得深一些才好。”

那便是冯聿林的意思了。杜松心说,凭这使臣的身份,也未必够资格作此决定,但他心中也还是有个顾虑。既然对方有谕令,那么打开关城,放天策通行过境,还好商量,但如果是想要调动驻军随同天策行动,那冯仲的手里却还少了一样东西。朝廷历来的制度,军队调动,除了有谕令以外,还必须要有兵符,冯仲并没有拿出来。

“蛮族犯边,侵我国土,伤我百姓,军中儿郎自然有杀敌报效国家之心。只不过,朝廷制度,未见虎符,百骑以上军马不得轻出。杜某身负守土之责,忝掌兵权,不能不多问一句,还望钦使见谅。”

冯仲倒是早就料到了,要细柳关守军出兵没有这么容易,也早就想好了说辞。

“杜将军是想向在下要兵符验看?”

“不错。”

“哈哈哈。”冯仲朗声一笑,“倒也爽快。不错,朝廷的制度,调兵自当要有兵符在手。只不过,如今是非常之时,刚才的谕令杜将军也听到了,国事忧患之际,不得不有权宜之计。”

杜松闻言并未说话,看这神情,仿佛不为所动。

冯仲接着言道:“帝都沦陷的消息,将军可知道了?”

“末将略有耳闻。”

“靖北叛军诈称是漠北骁骑援军,混入帝都,局势逢此剧变,愈发失去控制,先帝这才以身殉社稷,为人臣子者,实在不忍再言了。我天策将士,秉承先帝遗诏,保护幼主,暂且脱出险境,但以北境之大,竟已无处容身,这才想到古都长安,决定先稳根基,徐图中兴王业。不料蛮族又开边衅,国事如此,夫复何言。”

“冯大人。”杜松有些不明白冯仲这一席话,但刚以开口,却被冯仲抬手止住了。

“先帝盛年崩殂,事起突然,帝都又陷于兵火之中,仓促之下计无所出,根本无从去寻兵符的下落。其实就连这谕令上盖的传国玉玺都是我天策将士几经血战,从叛军手中夺回的。若不是如此,还不知道落入歹人手中以后,会生出多少枝节,遗祸天下。”

冯仲这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情理上也说得过去。杜松对帝都陷落时的情形和种种内幕不甚了了,但对冯仲提到的靖北叛逆,却是见过的。

当时化名卫璧的易君瑾率军去往帝都,途经细柳关,因为骁骑一脉相承,彼此袍泽情分,所以还特意在此盘桓了好几天。只是因为当时易君瑾的乔装着实高深,杜松与他彼此又是多年未见,记忆之中的面容也早已模糊,所以一时也不曾识破他的身份,却不料就此酿成了日后帝都的大祸。尽管在卫璧走后,杜松仍旧派了一队人马暗中监视了他们一段时间,但无论如何,他都未能提前揭破这支漠北骁骑的底蕴,还是被易君瑾玩弄于股掌之上。最后让他用一句有眼无珠,羞辱了帝都满朝文武。

想到这里杜松才惊觉,尽管冯仲未必有这一层意思在,从对方的神情中也看不出丝毫的异样,但当初卫璧在细柳关盘桓的情形,是很容易就能查到得事。自己未能及时向帝都示警,倘若真的追究起来,其罪非轻,想到这里,杜松不禁感到脊背之上冷汗直流。如此看来,的确有必要思量一个弥补先前过失的办法,出兵长安,就不失为一条良策了,只是他现在还不能下这个决心。

“兹事体大,还请钦使,容末将想一想。”

冯仲知道杜松动摇了,便也不急于求成,只是也不好让他太过轻松,因而开口道:“这是自然,大军行动,自然要仔细筹划。只不过,蛮族铁骑,素来以狂飙突进,迅猛无匹,闻名于世,时不与我。边关百姓渴盼王师之心,将军亦能想见。在下也只能给将军十二个时辰而已。还请将军慎之,慎之。”

“末将谨记。来人,护送钦使到上房休息,好生侍候,不得怠慢。”

“是。”堂外的甲士应声如雷。

送走了冯仲,杜松命人召集心腹部属来此议事,而在此之前,他先召来了那三十名卫士的首领:“仍旧盯紧了,眼下还不到松懈的时候,出了差错,唯你是问。”那首领应声而出。

杜松看着前来的心腹部属道:“此人手持监国谕令,要我开关放天策过境,同时出兵抗蛮,但却没有兵符。这件事,你们怎么看?”

部属们的看法大致类似,既然有传国玉玺,那此人的钦差身份自然不假,唯独没有兵符这一点解释得未免有些牵强,自然也有些可疑了。但是长安危殆,这是细柳守军早就已经接到告急羽书所证实的,此时出兵,多一人,总是多一分力量。何况未尝不可借此成就一番功业,这又胜过在细柳关一隅之地终老此生了,所以赞成出兵的人很多,但也不乏反对之声。

“帝都一战,至今迷雾重重,内幕如何,更是无人知晓。冯仲的话,到底也只是一面之词,何况就算陛下暴崩,也还有宁王和几位阁臣在,论起这托孤重臣,冯聿林未必有这个资格。冯仲的话,不可不信,也未可全信。”

这话提醒了杜松,只是想要印证却破费周章。帝都如今已经归于靖北之手,枢廷南渡,听闻新城和梓潼几处要塞也早已沦陷,不听冯仲这一家之言,又到哪里去听别家之言,总不能到九里亭去向靖北军打听?何况冯仲也只给了十二个时辰而已,看这情形,一旦时限一到,城外的天策军,未必不会就此攻城,用手中的刀剑来打开这通往长安的道路。到时细柳守军反而成了抗命不遵,枉顾边关百姓性命的叛逆了。

杜松想想有些烦闷,也有意试试部属的本事,因而说道:“给你六个时辰,去给本帅分出个真假出来,敢是不敢?”

那人倒也平静得很:“有何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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