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人怎么就容易孤独呢
第90章
“六十多,我和房东熟识,这房子是去年俺租过的,可以到月底给他钱。你放心的住吧!明天和我那个丈夫去陶瓷城吧!”赖禾月这才坐起来,恢复了一本正经的样子。
“小月,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黄健感激地说。
“不用感谢!”赖禾月说着下炕把门插上了,又回到炕上说,“咱再做最后一次算是了断吧!从此在我丈夫面前你就是我表哥的身份了。”
黄健坐在炕头上还没缓过神,穿上衣服说:“淌那么多。他快从陶瓷城回来了,我要回去了,孩子还让房东大娘看着呢!我要回去了,明天我让他叫着你去陶瓷城。”
黄健点了点头,赖禾月把门带上便急匆匆地离开了。留下他一人待在这一间房子里。一盏灰暗的灯泡发出暗黄的光线来,他打量了一下房子的装饰,这间不足十平米的房子里,房顶是覆盖的稻草,零零落落挂着蜘蛛网。光炕就占了大半个房间;墙壁上贴满了小学生的报纸,门口是烧炕的锅灶和一口水缸。透过窗户可以看到远处黑乎乎的山头。赖禾月的离开,让他立即进入孤寂和凄冷之中。一想到赖禾月从此就要在那个男人怀抱里了,他从来没感到如此的失落过。在这间陌生的小屋里,充满了让人窒息的沉闷和压抑。他走出小屋,把门带上,门口就是街道了,到街上转转也许会消除这些,他想。街道上的小商小贩们也都是陌生的面孔,整个世界好像都是陌生的。突然,他要命的想念娘,孙姑奶奶,以及弟弟妹妹等一切亲人。他重新返回小屋,脱鞋上炕,他想赶快睡着,睡着后就好了,做个梦一觉到天明。越这样想,越睡不着,他煎熬着,昏昏沉沉挨到了天明。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在门外想起:“黄健起来了没有,我是小月的爱人,她让我叫着你去陶瓷城干活。”
黄健开门把他迎进屋里,他打量着这个男人,确实有些地方像自己,但年纪比赖禾月要大十几岁。一副老实憨厚相,两道眼神充满了真诚,脸上始终挂着微笑,两张厚厚的嘴唇一直翘着,露着暗黄的牙齿。赖禾月就是躺在这个男人的怀里吗?黄健内心涌起了一股酸涩的苦水。他出于礼貌地问道:“我是小月的表哥,小月还没告诉我你姓什么呢?”
“我姓张,叫我老张就行了。”男人爽快地答道。
离开英达五六里,夸过一条火车道就到达陶瓷城了,陶瓷城是沈阳最大的陶瓷销售基地。一家店铺挨着一家,望不到尽头,有卖地板砖的,便池的,还有各种瓷器神像等等。拉陶瓷的货车来来往往从陶瓷城南北大门里穿过。陶瓷城内行走着一群群穿旧衣服的人,他们还有的穿着黄马褂,像劳改犯的衣服,又像环卫工人的衣服。老张说:“这些人都是装卸工,咱就融到这些人中去。大活咱是干不上的,那些穿黄马褂的人才有权利干,他们交税了,是合法的。咱只是捡点零碎活干。”
黄健跟着老张很快就融到这一群群的装卸工之中了,他把眼镜拿下来放进眼镜盒又装进口袋,眼前虽然朦胧,但总算能看见路。由于在广州时锻炼过装卸的营生,他很快就适应了。老张说:“要不停地溜,要会抢活。要主动向人家问要不要装卸的,否则干不着活挣不了钱。”黄健想,人类社会同自然界一样,优胜劣汰,适者生存。干上活的就狮子逮住了羚羊就有饭吃,逮不住羚羊的就只能饥肠辘辘了。慢慢的,黄健见店铺上有买陶瓷的,他也知道先询问:“要不要装卸的,咱绝对便宜。”在激烈的生存竞争中“绝对便宜”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廉价出卖劳动力。
黄健见有家店铺里,墙上样板瓷砖拼凑了一个个裸体女人图,轮廓清晰,女人的秘密让人一览无余。他问老张:“怎么有这个玩意?”老张说:“这是家庭洗澡间里用的……”
一天下来,黄健挣了有十来块钱。与老张回到英达天已经黑了,老张可以和老婆孩子团聚去了。他要一个人回到自己的住房。住房的空气依然压抑得他喘不过气来,一进这个屋子他就感觉有种莫名的恐惧。他抑制住这种孤单的情绪上炕睡觉,由于一天的劳累,骨头像散了架,很快便睡着了,睡着了这种孤独感才消失了。黄健醒来时,是后半夜的英达乡,凄凉的月色从破旧的窗口里透进来,寂静的午夜能听到不远处油路上过车的声音;偶尔还能听到一声悲怆的鸡鸣声。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天还是亮了,门还是被敲响了,他以为是老张呢!他边下炕边说:“老张等等,我马上去开门。”当他拉开那扇破旧的单扇门时,看到的不是老张而是赖禾月。赖禾月猛然扑到黄健怀里泪如雨下,黄健的心也一阵痉挛,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喉咙里也像堵了一团棉花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小月,别这样,老张是好人,你要慢慢地和他建立感情。我给不了你幸福。我现在连自己都养不活,怎么…..”黄健边说边把她抱到了炕上。
赖禾月擦干眼泪说:“我也可以挣钱,咱三口人,儿子又是亲的,这是多么两全其美的事。”她说着把脸不由自主地贴在了黄健的胸口上。
“小月,给我一点时间好吗?我还是觉得会愧对于老张。老张现在在哪里?”黄健的目光对着墙上的报纸说道。
“他去陶瓷城了,我没让他叫你。”
“为什么?我要干活挣钱啊!”
“我们的房东老吕正打算组织几个人给一家砖厂拉砖坯,一天30块钱。我看你去比较好,在陶瓷城没有经验挣不到钱,找不到活就白混,没有一点保障。”
“那是好事。在家我干过拉砖坯。现在就可以找老吕吗?”
“不用急,才六点。大约八点老吕来叫你。”赖禾月说着解开了黄健胸口的纽扣。
黄健捂住她细瘦的小手说:“小月别这样了,你替老张考虑过吗?他辛辛苦苦带着孩子出来了,丢下他一个人日子怎么过。我不成了他罪大恶极的夺妻仇人了吗?”
“他是你的夺妻仇人,你搞清楚。我第一次是跟你的,孩子也是你的。”她说着粗鲁地扒掉了他的秋裤……
英达砖厂建立在一座山丘下,老板是当地的。生产砖坯的包工头是河南的。老吕算是二包工头了,他带领黄健在内的十多个人只负责拉砖坯,老板每人每天按40元工钱开,他从每个人身上提10元钱,只看着这十多个人把活干了就行了,工资一天一清,每人30元的工资发下去,自己清得百多块钱。这是河南包工头实在招不到人了,才用了这下下策,请老吕这二包工头。这些消息黄健后来才知道的。只要干活给钱,管那么多干什么呢!黄健想。
黄健拉着装满砖坯的板车,在坑坑洼洼的淤土地上步履沉重地移动着,初秋的阳光在一两点钟还是很毒,刺的他全身热辣辣的。他抬头看了一下老吕其他的手下,也同他一样弓着腰像驴一样艰难地拉着板车。拉了十多趟,他却感觉慢慢地适应了,在这里全是刚认识的人,没一个人知道他的人生经历,所以也没有人用讽刺的口气叫他“大学生”,他觉得同其他的人一样自由自在,力是出不完的,还挣了钱,多好啊!插砖坯的竟然是一个女孩子,脸蛋像苹果,干活用东北话说很“沙棱”,就是很麻利的意思。这女孩子很爱说话也爱笑,黄健把车子停在她身边,她边插砖坯边笑着问:“你多大了?”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显得俊美,让黄健瞬间心荡神驰,心想那么优秀的女孩怎么干这个呢!他回答道:“24了。”
“结婚了吗?”长长的睫毛下碧清的眸子望了一眼黄健又问。
“我还没有媳妇呢!你给介绍一个呗。”黄健也学会了说玩笑。
“那就看你干活的表现了,干的好了,给你介绍一个。”苹果脸女孩哈哈地笑了起来。
黄健听着女孩的笑声,心情感到轻松快乐了许多,其实再苦的工作都能找到快乐的。
直到太阳落进西方那片血红的云彩里,隆隆的机器声才停了下来,大家放下手中的工具收工了,黄健踏着血红的夕阳往回走,虽然累了一天他却感觉很充实,起码今天挣到了30元钱了。这时,河南包工头告诉他可以在砖厂住下来,有地方住。这包工头是位瘦小的糟老头,一说话嘴唇就不停地颤抖,黄健觉得像高中时期伙房的那个司务长。黄健答应了下来,因为他不想一人回到那个让他落寞和窒息的屋子里了,他让老吕转告赖禾月把房子退了。还有一个不回去的重要原因,就是不想打搅赖禾月的生活了。人本能的良心告诉他,一直和赖禾月扯不清关系很对不起老张;再说自己和赖禾月并没有真正的爱情,他不能欺骗她。
砖厂的宿舍是用砖坯临时建立起来的,里面阴暗潮湿,破衣服、破袜子破鞋满地都是。一张方桌在屋内正中央,放着空酒瓶子和几粒花生米,散发出发霉的气息来。靠东墙有一张空床,糟老头告诉他就睡在那里,有脏兮兮的被褥。靠西墙床位上住的是和包工头同村的中年人,个子不高,脸上有些小坑坑,黄健不知道他的姓名,也懒得问就内心称呼他“小坑坑”吧!小坑坑不停地和黄健聊着天,显得很亲切。黄健也一句一句地叫他大哥。黄健想,这就不错了,比一个在那屋子里强多了,唉,人怎么就容易孤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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