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当远处第一声鸡鸣时，张道干拎起沉甸甸的菜蓝推门而出，深深看了眼母亲和弟弟睡的小屋，转身，艰难地迈出一步两步……渐渐步伐坚定起来。漆黑的屋内，泪人似的张母趴在窗户上，用手拼命捂着嘴巴。
马振藻、杨美田，还有王国财、王英几个已等在路边，见张道干过来，谁也没说话，只是点点头，向村外无声走去。
一个两个……母亲牵着儿女，父亲搀扶着老人从一幢幢草屋涌出，抽泣着凝视着丈夫或儿子、女儿远去的背影。
这一幕，在整个泗洪大地上演，无数人影汇集成溪，成河，而在无数村口，数以倍计的人影在抽泣在哽咽。
前行的人、送别的人都知道自己或亲人即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可没有人畏缩不前，也没有人劝阻。
请记住这些可能大字都不识几个的人们，他们也许只是个农夫，或者是小贩亦或是手艺者，让他们讲大道理，也许没几个人说得出来说得明白。但就是这些人，在国家、民族生死存亡之际站了出来，因为他们决意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撑起亲人、后代的明天。
就在泗洪抗日力量集结之际，无数电波从驻徐州的第十七师团司令部射向天空。
徐州、睢宁、泗县、固镇、盱眙五个据点，早就集结的日伪军，共计万余兵力在骑兵、坦克、战机掩护下，从五个方向扑向淮北苏皖边区根据地，拉开密谋多久的“扫荡”。
日军“扫荡”重点是淮北地区，也就是泗洪地区，妄图一举在洪泽湖畔歼灭新四军第四师主力及中共淮北党政机关，彻底摧毁淮北抗日民主政权。根据这一计划，五路日军分进合击，凭借优势兵力和火力直扑淮北根据地腹地。
驻泗洪的日军金子联队无疑是此次“扫荡”的主力军。决意一雪耻的金子联队长，将三个大队兵力进驻青阳、界集、金锁等重地封锁根据地，同时以少量日军带领指挥系尚未完全恢复的伪军团固守各交通要道据点，警戒地方抗日武装。等待另四路日军挺进淮北，便挥师北进，聚歼新四军主力，特别是那个让他灰头土脸的新四军26团。
泗洪县城，联队司令部，金子联队与一众参谋聚在巨大的作战地图前。从标志来看，代表日军的红色箭头进军十分顺利，有四只巨大的箭头已推进至淮北一带。
不同于参谋的高谈阔论，金子联队长阴森的目光一直盯着众多蓝色箭头的26团。
“报告。”一名机要参谋进来递上一封电报。
金子联队接过一看，脸上闪过红晕，喝道，“旅部命令，立即进攻。”
“嗨。”
与此同时，新四军26团团部，团长也在传达旅部作战命令，“同志们，主力将跳到外线，由我团担任内线作战。同志们有没有信心完成任务。”
“坚决完成任务。”与会的营连长起立齐身道。
“下面我宣布各营各连的作战任务。”团长走到作战地图前，一一讲解起来。一句话概括，就是以连排为单位，辅以一定的地方抗日武装，扮作主力，牵着日伪军在根据地里转。
“我们的目标是将小鬼子拖垮、拖烂，然后抓住战机一举消灭他们。”说到激动处，团长用力挥舞着拳头，引得营连长们哈哈大笑，根本没有孤军作战的恐惧。
最后团长让参谋叫进谢骙，“这位是泗洪县县长谢骙同志，下面由他介绍地方抗日武装力量情况，同志们欢迎。”
在掌声中，谢骙敬了个军礼，“同志们，根据军分区和师部命令，我县抗日基干力量已集结待命，总计两千三百零九人。”
听到这个数字，所有指挥员的表情更轻松了，有这些熟悉当地情况的力量配合，完成任务的信心又加强几分。
一场生死较量在洪泽湖畔拉开帷幕，古老的大运河笼罩在铁与火的激烈碰撞中。
在不绝的枪炮声中，时间进入十二月。
这一天早上，浓雾中，一支既有身着新四军灰色军装，又有各式便装，武器更是五花八门的三百多人队伍潜伏在周圩孜村外围，不远处便是一条公路，数里外是一个日伪军据点。
一堆草垛后，一脸倦容的王英正给呲牙咧嘴的张道干清洗伤口，冰冷的清水冲掉血迹，一条条交横纵错的伤口显露出来。
“很疼吗？”王英板着脸观察着伤口，然后展颜一笑，“没发炎，过几天就好。”说完，轻巧地包扎起来。
“英姐，谢谢。”
“都是革命同志，有什么好谢的。”王英瞪了眼，“对了，道干，国财哥醒了，伤势不严重，就是要休息一段时间。”
“那就好。”张道干疲倦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国财哥让我谢谢你。”
“都是革命同志，有什么好谢的。”
“你又贫嘴了，我告诉杨大姐去。”王英气鼓鼓地站起，向另一个头上包着纱布的队员蹒跚走去。
检查队伍的马振藻正好经过，停下看看张道干伤口，“怎么样？”
“没发炎，过几天就好。”张道干不以为意地晃晃伤腿。
马振藻这才放心地笑了，拍拍张道干肩膀，“道干，昨天你表现的很英勇。”
张道干艰难地笑笑，“马大哥，我就是照你说的踢了一脚。”
马振藻又叮嘱几句，这才离开。
等没人了，张道干这才怔怔地看着伤腿，虽然在王英和马振藻面前表现的很轻松，其实心中到现在还是后怕。
昨天的一幕浮现在脑海。当时，队伍利用一个据点日伪军轮换班出现的空隙，发动突然攻击。队员们顺利地突入据点，在围歼敌人时，一颗不知从哪飞来的手雷砸在王国财附近。当时王国财与另两个队员正在夹击一个日军，根本没有察觉。隔了数米的张道干发现了情况，不顾一切扑过去，就是一脚，刚将手雷踢飞，就凌空爆炸，几块弹片刮过张道干的脚又击中王国财腹部。
事后，包括沈宏飞在内的队员都为张道干捏了一把汗，当时要是再晚零点零几秒，王国财和张道干两个谁也活不下来。
晃晃脑袋，张道干回到现实，转头看向另一侧，第一小队剩下的陆佃虎、张立骏，还有陈新仁都在啃菜饼。
“反扫荡”开始后，马振藻将金锁区大队、武工队，加上三个民兵队，还有张道干所在的曹庙武工队组成一支四百余人加强队伍。在配合新四军一个连完成伪装主力部队的任务后，马振藻没有解散队伍，而是主动出击，一连拔掉大小六个据点，毙伤俘日伪军七十余人，自身也伤亡一百余人。
沈宏飞、裴大江、李习志还有黄成功所在的小队都有队员牺牲，第一小队好点，但张正尧、陈修宽，还有王国财几个伤重退出。
这已是“反扫荡”的第二十天，包括张道干在内，所有的队员已没初期的兴奋、紧张，也刻服了因战友牺牲而产生的恐惧，现在除了满身的疲惫，剩下的就只有战斗本能。
回到设在村边一间茅屋的指挥部，马振藻与临时担任副手的苗锐交换了下意见，决定打完这仗后，向县委请示允许部队找个安全的地点休整下。
“马书记，是该让战士们休息下了。”苗锐也发现队员们的体力和精神已到极限。
商议会相关事宜后，苗锐操起步枪，正要离开，马振藻叫住了他，“苗锐，等会由我率曹庙武工队突击。”
犹豫了下，苗锐还是道，“书记，还是我率区大队吧。”
摇摇头，马振藻沉声道，“得给区大队留点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