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熟悉了,白洁一见我就低声说:“叫姐!”我也悄悄学着陕北话:“轻(亲)姐、轻轻(亲亲)。”星期日或下雨天我常去她家玩,有时她不在家我礼貌地问:“阿姨,楚楚姐呢。”一来二去,自然而然地亲近了许多。她也常常到学校来偷偷给我送上一点吃的,用手帕包着煮熟的鸡蛋或刚出锅的土豆地瓜,羞涩地放下转身就走。相处一年后,我们结婚了,我家老人年迈,也没来参加。有了孩子以后我吃住都在白洁家里,村里人背后都称我“白家女婿”。
白家崖村小学是我参加工作的第一站,在这里践行着我的理想,同时获得了我的真爱。由于成绩突出曾被评为县、市优秀教师,70年推荐我上了陕西机械学院,毕业后分配到西安飞机制造厂工作,白洁和孩子仍住在白家崖,分居两地多年。80年代初落实政策才随迁西安,接家时女儿已经出嫁未能随迁,白洁进了城既兴奋又增添了一份对父母女儿的牵挂。一时还是适应不了城市生活,经常吵着要回陕北过那散漫自由的农村生活。城里人瞧农村人的那种鄙视的眼光、更加重了白洁本身的自卑。这次和花卉的事,对她肯定会造成极大的伤害和心里阴影……
汽车到站了,下了车步行一里多段路程就到了白家崖。我走进村子,一排排整齐的二层小楼、枣红色的铁门弄的我找不着家。对面走过来一个小伙,我问:“玲玲家在哪?”小伙子惊喜地喊道:“唉呀,叔,刚回来!玲玲家就在前边18号。”
“有门牌号码了,跟城市一样了。”我赞叹地说着进了大门,听见玲玲爽朗的笑声,玲玲看见我惊喜地喊:“妈,我爸回来了。”说着接住我的包,进屋倒茶忙乎着。白洁坐着头也不抬继续摘她手中的菜。过了一会我走到她跟前蹲下去和她一起摘菜,她依然不吭声。我小声说:“咱们的事不要让女子知道,好吗?”她思量了一下这才起来走进厨房跟女子一起做饭去了。
乘这个空,我出去在村里转了转。我边走边看走到一个老者跟前,他原来是一个光棍汉,按辈分我喊了他一声“伯”,他咪着眼打量了我一会惊讶地问:“啥时候回来的,听说你出国去了。”我说:“刚回来。”他兴奋地站起来给我介绍了一番:“你看这一排新房,原来是一片坡地,县上派推土机推平让各家盖房,每家公家给二万元。现在农民可好了,皇粮都不交了,自古以来没有过!我是五保户,月月还发钱啦!”正说着姑娘喊我吃饭,我告别要走时,老汉感叹地说:“共产党好呀!”
吃过饭我和白洁到河边走走。
“楚姐,城里生活你一下子适应不了,我工作忙对你关心的少……”
不等我说完,她说:“我亏欠你,我一个山里娃念的书少,家庭出身又不好,老爸常说我们家拖了你的后腿,影响你的前程,给我一再叮嘱要和你好好的……”
我说:“什么亏欠!”
她还是不紧不慢地述说着:“老爸有文化,算盘打的好,初级社当会计,后来不让他干了,他就在大队部墙上写了几句话……”
“呀,这个我知道,爸给我说过,我还记得两句:
时运乘迅好快哉
乌云遮住栋梁才……”
“噢,就是这个,后来四清斗他,说是反攻倒算,我家成份大吗,我们结婚迁不了户,大队有人说你阶级路线不清……”
“这些我都知道,当时我们认识就知道你家成份大,我从来没有后悔过,今后也不会后悔。现在不挺好吗,改革开放了,我入了党、提了干、还评上总工,也有资格出国了,唯一后悔的就是把玲玲丢在了乡下!不过乡下现在比过去好,不缺吃不缺穿,两层小楼别墅式的,空气还好。”
“那也是,老念诵娃不由人吗。”
“生活总是坎坷的,小时候我家穷,被人瞧不起,吃食堂饭我妈多打一勺面糊,管灶的都逼我妈倒回去,那时我上高小,眼巴巴看着妈流着泪……好了、过去的都是好日子。还记得那阵我给你写的情书吗,我再念给你:
“有一个姑娘,个儿和我一样,说离我近来心事茫,说离我远来是同乡;这一位姑娘,辫子长又长,白净园润的脸上,一对水汪汪的眼光!姑娘呀,我要和你……”
“都是你婆姨了还骚情啥!那时你多清拍(白),在苞谷地里你轻(亲)我,人家碎娃看了一眼,你都去追把人家娃撵的满脸汗,现在电视上亲嘴的、搂搂抱抱的、车上、大街上抱着亲,那时我们拉个手都显怪。你再别跟那个女的骚情了,快当爷爷的人了。”
我解释说:“不是给你说了吗,我只是一种……”
“甭说了,现在人家重用你了,你自己要拿得住。我看电视剧,***说大山把人挡不住,可脚底下一小块土疙瘩可以把人摔得鼻青脸肿。再别和那个姓花的胡搅和了!”
我们好长时间没有这样推心置腹地聊过。他语重心长的话,说的我难过与愧疚!
回新家里,洗漱完毕我们就休息了。在灯光下我端祥着她微微出现的眼角河边细纹,从不凃抹口红的略显干噪的嘴唇,幻觉般地映像出她姑娘时的模样:方方的脸蛋白暂水嫩,弯弯的眉毛稍微上挑,清沏透亮的眼神和那润润的嘴唇。
是啊,大山挡不住人,一块土疙瘩可以把人摔倒,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那分量就重了许多!记得还有谁这样说过:每个人的内心世界,都隐藏着一匹脱缰的野马,如果你不去勒紧缰绳,时刻都有大祸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