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三.第9章论道
看得出薛贵在家中威信还是蛮高的,这一声喝,几乎将所有家仆的动作都暂停了,只有他哥薛富还在嚷嚷着喊打,不过似乎没人附和。薛贵一下子也没有认出李明义,直到看见玉骄才又仔细打量了李明义,笑着从马上跃下,走到李明义跟前:“原来是你,我说怎么看着有些眼熟呢。”
薛贵一边说着一边将李明义从地上拉起,一众仆人见这人竟是二公子的朋友,早已松开了手,纷纷起身站到一边,倒是薛富有些不忿:“我说谁有这胆子敢在咱家门口撒野,原来是你的故人啊。”
薛贵呵呵一笑:“故人倒谈不上,只是一面之缘的朋友,不过你说这撒野我听着倒是有些不明白,人家一个人怎么就敢在这么多人面前撒野的?这要是说出去怕要让别人笑话吧。”
薛富顿时语塞,想想也是,自己的四个武师竟然被一个小伙子打的东倒西歪的,自家兄弟都有些嘲笑之意跟何况别人,好在四下没有外人围观,既是弟弟的朋友,也不好再刁难,便就着说:“若不是你的朋友,今天定然饶不过他。”说完,喊了那四个武师甩袖便走。
薛富这一走,其他人也迅速的各归其位,刚才还乱哄哄的门口,顿时便安静了下来,薛贵在玉骄的身边绕了几圈开心道:“这玉骄看着比那时健壮多了,可见你费了不少心啊。”
李明义抚摸着玉骄的脖子回道:“也不是我一个人照顾,沈梦他也吃了些辛苦的。”
“没有,没有,我没吃啥辛苦,这玉骄几乎就是他一个人照顾的。”沈梦一边说着一边从墙角那棵大树后走了出来,顺手丢掉手中的石子:“他照顾父母都没照顾玉骄那么上心。”
李明义狠狠的瞪了沈梦一眼:“你别听他瞎说,只是受人所托当然要忠人之事,没他说的那么特别,喜欢玉骄倒是真的。”
薛贵笑道:“总之还是要谢谢你们,前些日子事情多倒把它给忘了,这几日有事刚想起它,正准备着人去取,没想到你们亲自给送过来了。”
沈梦也笑道:“也不是专程给你送过来的,只是路过,顺便给你送来。”
薛贵好奇道:“哦,顺路?你们这是要去哪里?”沈梦刚想回答,薛贵却又问道:“你们可有住的地方?若没有,我着人安排你们先行歇息,我这还有些急事要办,等我忙完咱们再细说。”薛贵原地蹦了几下,身上的铠甲“哗啦啦”的作响:“穿着这些家什说话都嫌累。”
李明义笑着点了点头,也告诉薛贵已经在哪找了住处,薛贵哈哈一乐:“正好,那离我家的酒肆不远,要不你们先回客栈,我这结束了就去找你们。”李明义和沈梦点头答应,看着薛贵牵着玉骄带着他的两个亲兵进了门才转身往客栈而去。
回到客栈,杜老和两位道长还没回来,刘三正和杜姑娘正在院子的一角嘻嘻哈哈的说笑,见着他们回来了连忙敛了笑容,等杜姑娘回了房,刘三才颠颠的跑过来问这问那的,听闻晚上有酒局,便嚷嚷着要跟去。李明义和沈梦也不好答应,只推说累了便回房休息去了,刘三也跟着进了屋,坐在屋中候着,生怕两人趁他不注意溜出去吃酒,却没想到二人居然真的睡着了,他一个人坐着也无聊,只在屋中呆了一会,便又出去往小杜姑娘那边溜达去了。
外面的声音有些嘈杂,沈梦揉着眼睛迷迷糊糊的从床上坐了起来,房间内就他一个人,李明义也不知道何时出去的,他坐在床边发了一会呆才打起精神来。
出了屋才知道薛贵已经来了,正坐在院内和李明义高声谈笑,大概聊的就是刚才薛府后门发生的事情,两位道长和刘三则在一旁边听边附和着,见着沈梦出了屋,薛贵大声笑道:“沈兄,听闻你的飞石绝技百发百中,能否将驱身展示一下?”
沈梦连忙摆手笑道:“拙技而已,不值一提,不值一试。”边说边藐视了李明义一眼。
李明义假装没看见,那薛贵依旧不依不饶,沈梦被恭维的没法,只好在地上寻了一块大小趁手的石子,环视了一下院内,没发现什么适合的目标,再抬头看去,见三丈开外的檐角挂有铜铃,便屏气凝神瞅准了铜铃,斜身一扭将石子掷出,见那石子擦着铜铃一划而过,沈梦不禁“哎”了一声。
沈梦掸了掸手,摇头道:“远了些,稍远了一些。”
李明义也叹息道:“可惜,可惜,就差了那么一点点。”不过到底是没打着铜铃,对于充满期许的其他人来说不免有些失望,就那刘三不以为然,也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子:“这也不算远吧。”说完用力掷了出去,只听得“铛”的一声,那铜铃应声而晃。
除了刘三在那兴奋的蹦跶,其他人都尴尬的站着,沈梦更是窘态毕现,薛贵连忙站出来,将手一挥:“时候不早了,走,喝酒去!”
喝酒是件愉悦的事情,可以让人暂时忘却一切的烦心事;喝酒也是件困苦的事情,总有机会让人将心中的不快宣泄。好在今天喝酒的地方够宽敞也没有外人,这酒也是极为顺口的美酒,主家薛贵又蔼然可亲,所以大家都喝的心情舒畅,言谈也无拘束,相当随便。话题自然还是要从玉骄说起,说着说着便过渡到路遇牙商那段,听得薛贵直拍手:“我怎么说来着,明义兄弟,你若是从军,必是骁勇之将。”转而想想,似有些愧意,端起酒杯说道:“这路上有些凶险,过两天我安排几个人送你们回去。”
李明义一边喝着酒一边摆手摆手:“不必了,我们此行还要去长安,就不劳烦薛兄了。”
“长安?”薛贵和两位道长都很惊讶:“这长安可不安宁,你们去那作甚?”
沈梦不停的冲着李明义使眼色,奈何这酒已微醺,哪看得到,所以当李明义手指着自己的时候,沈梦恨不得冲上去揍他。
“我这兄弟要去长安考取功名,我答应叔伯要把他安全送到!”
薛贵和两位道长诧异的看着沈梦,面生敬佩之色。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的身上,沈梦倒也淡定了,举起酒杯坦然说道:“功名于我倒无所谓,只是借机出来见见世面,游山历水罢了。”
旁边的刘三已经有些醉意,听到沈梦的说辞忍不住大笑起来:“你拉到吧,你还不是为了…,唉哟!”刘三脸瞬间变了形,沈梦则笑道:“有的人天生注定不凡,有的人天生注定平凡,我一直认为我就属于生而平凡之人,但是我的父母却认定我会是个不凡的人,我叫沈梦,字如梦,之所以会有这么个名字就是因为我娘在生我之前做了个梦,她希望我能如她所梦一样,所以我基本上是按她的意愿长大的,这次赶长安就当做不负所期吧,到底是要让他们看到结的是个什么果吧。”
大家见沈梦如此消极,也就没再多说,简单的过渡后便是些天南地北的话题。这顿酒喝的够久也够多,薛贵是被马车拖回去的,沈梦一行人则是摇摇晃晃的在两个酒肆伙计的护送下回的客栈。
第二天醒来已近晌午,沈梦的头炸疼的厉害,刘三还在昏睡,出来却找不到李明义和两位道长,问了杜老,才知道一早薛贵便遣人来请李明义去府上去切磋武艺,两位道长也跟了去。沈梦胡乱吃了些东西喝了几壶茶水,外面烈日当空出去不得,便取出随身带的书躺在客栈檐下的藤椅上翻阅,正经的书又不想看,便翻找出了那本《兵势注略》。
开卷第一篇是“破围战”,说的是其所在之部约四百余人被围孤城,城小又无坚墙,粮草也不多,坚守了三日伤亡了百十多人后便不想再坚持下去,要突围,但对方却有数千人众,计划稍有不周便会全军覆没,好在此城原就是个屯军之地,军械马匹充足,于是在大伙商量后制定了一个突围的策略。当晚子夜,二百人出东门箭射敌寨数千羽,趁敌乱,副将带死士二十三人,骑良驹着重甲,另驱马三十余匹,马尾拖火油球冲入敌寨,来回突杀,其势甚猛。于是另外三面之敌急忙来救,而那二百人则迅速回到城内直奔西门与剩余守军汇合直杀出去,西面的敌人本来就不多,大半又去救援了,剩下的防备不足,所以基本没遇到什么抵挡,这三百多骑很轻松的便冲出了包围,往西走了不远,又折返向东,绕过了追敌,退到了安全之地,死士有九人归来。篇尾注“佯攻势猛实为诈,全兵西突应称诡,不求身后留佳名,唯忆壮士十四人。”
沈梦读完摇头一笑,弃城不守这种懦弱的行为放在哪朝哪代都会遭世人唾弃,然而此人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只是因为大部分人得以苟活,实在令人不解,不过再翻看前言,倒觉得这位军爷说的也算实诚,建功立业固然是好,但他最大的愿望确是能活下来。
下一篇是“围城战”,看至一半,困意来袭,渐而睡去。也不知睡了几个时辰,等醒来时发现身边坐着吴道长,正捧着那本《兵势注略》看得入神,沈梦连忙从藤椅上坐起来,四下看了一番,没见到其他人,便问道:“你们回来了?我怎么没见着李明义。”
吴道长慢慢的翻了一页书:“他们还在薛府切磋武艺。”
“哦”沈梦站起身来伸了伸胳膊:“那道长你怎么先回来了。”
吴道长慢慢的合上了书,笑道:“我对那没多大的兴趣,呆在那也是无聊,不如回来。”说着将那书递还到沈梦的手上:“你这本书有趣的很,不知是从哪得来的。”
沈梦接过书,也不隐瞒,便将学博赠书一节说与道长听了。道长听完愣了一下,慢慢说道:“原来如此,可能是我多心了,有句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沈梦坦然道:“道长有话直接说,不要有顾虑。”
吴道长点了点头:“我刚才翻看此书,其中用兵之法颇为精奇诡异,但你若以此书为纲阐疏论策,恐难得善。”
“何以见得?”
“此兵法虽奇,但仅有战法却无战略,只限于一城一地一战之格局,而科举之要,讲的是盱衡大局、纵横之略,相比之下,这就显得太过狭隘了,圣上开科选的是治国治世之才,而不是攻城陷地之将,所以说。。。。。。”
沈梦还没听完便哈哈大笑起来:“道长多虑了,正如我昨日所说,此行长安非为金榜而去,实在是父母所期,不敢有悖,何况就我之所学,我心里还是有些底的,谢谢道长的关心了。”话虽如此说,沈梦心里早已把学博狠骂了一通,这些局外人都能看出来的道理,他一个学博竟会不知道,说到底还是不想将他女儿与自己罢了,当真是老奸巨猾。
吴道长还想说些什么,门外进来两人,是薛府的家仆,见到他们两人拱手道:“二公子让我来带话,说今晚留两位客人吃酒,让你们不要等了,顺便送上些酒菜请各位自饮。”沈梦连忙致谢,送走两人后了便请客栈掌柜搬了张桌子放在院内,将酒菜摆好邀了杜老一家一起来吃,酒还没喝上几口,刘三也回来了,还带了些餐食,见有酒便赶忙凑了过来。
今天货易的不错,刘三显得特别的兴奋,而杜老则有些闷闷不乐,问了他只说有些累,所以大家便不多问,等杜老一家吃完回屋,刘三才说:“这杜老似有难处,咱们得帮帮人家。”吴道长点头道:“帮是可以帮,只是得知道他何处为难,才好对症下药。”刘三仰头喝了一碗酒:“嗯,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说完,便急急的奔向客栈内去了。
沈梦和吴道长各自喝着酒,也不知道说些什么,闲谈了几句便又说到这赶考上来,吴道长笑道:“昨日听你说到有人生而不凡,有人生来平凡,果然你们这些读书人真有这般的想法,真如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那又何必年少苦读一朝求中呢,你考与不考于前程又有何干,这一路艰险又是何为?”
沈梦揉了揉耳垂,笑着回道:“这是天命,冥冥之中的安排,我等又何从知晓,但要顺理而行,得到或者得不到都是天命所定,不能强求,所以我此去长安只是行道顺理之举,若是不为,则有悖常理,亦是逆命。”
吴道长听完哈哈一笑:“既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那又何来天生不凡生而平凡之理的呢,其实还是事在人为,所以关键还是得看自己。”
其实沈梦昨晚那一席话只不过是搪塞之言,目的只是不想成为众人谈论的话题,不想却成了道长激励自己的缘由,只是想到此次去长安的原因,沈梦实在不愿再多提及“赶考”一词,索性就着道长之言究诘下去:“道长的意思是人生来没有区别,就看他以后怎么去做?”
吴道长点点头:“太白仙长云天生我材必有用,我们道家认为人人生而不凡,关键在于修行,修而悟道,自是不凡,心性不修,终归平庸。”
沈梦说道:“你们道家的修行之说我倒是有所听闻,只觉得太过空泛虚无,于我类小民实在是没有什么用处,还不如笃信天命安身从业的好。”
吴道长笑道:“你说的那是无为之修,莫说你了,就是我这入门许久的人也仅参悟皮毛,其实我说的修行是常人的修行,而非传闻中的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