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朝堂上
然而,陈列还是低估了庾家十几年来在朝中扶植的庞大势力,当然也低估了安于现状,不想生出事端的士族门阀承受能力。“臣以为司空大人此言不妥,臣一向了解庾方之虽然年少,但素有才气,文武双全,由他来镇守襄阳,怎么就不可以呢?请问诸葛亮出山之前打过仗吗?还是孙膑下山之前打过仗?得给年轻人一个机会嘛。”大家望去,正是庾系的户部尚书车灌。
“车尚书的意思是把我江北第一重镇交给庾方之?”
大家循声望去,班中出列一人,身材挺拔,白发白须,陈列仔细看去此人相貌好像也并不大,怎么就须发皆白了呢?
只见此人自问自答又道:“我们大晋本来在江北的地域已经不多,襄阳易守难攻,如果襄阳有闪失,襄阳以南直到武昌无险可守,将尽归石赵。”
说完,他向上躬身施礼道:“陛下、太后!臣,尚书郎王彪之,绝不敢苟同车大人之意!”
哦,出自琅琊王氏的王彪之,嗯,不错,不错,还敢讲点真话。陈列心中赞许道。
“臣,江州长史江虨有本奏。”又一个庾系铁杆出来了。
“臣认为王大人的见解未免有失偏颇,安西将军镇守长江中上游,为保我大晋西北部屏障呕心沥血,数年间已是铜墙铁壁般牢固,从未出现过差池,虽然强敌环伺,但无人敢来进犯,他推荐的人,我认为绝无问题,正所谓举贤不避亲嘛。”
唉,开始扯皮了,熬着吧,既然选择了,只有忍,陈列强压住怒气和焦躁,闭上了眼睛,好像看不见这些人,就可以减少部分烦躁不安。
“江大人,难道您敢担保庾方之镇襄阳无事吗?”
班中又出来一人,陈列转回头去一看,认识,他是吴国内史荀羡,江夏水衡都尉荀蕤的哥哥,颍川荀氏的人。
“荀大人,您这就不对了,我们在朝堂议论公事,难道还要举家担保谁吗?”江虨颇为不满道。
荀羡并不接他的话茬,继续道:“自征西将军(庾亮)到安西将军(庾翼)为我大晋镇守长江中上游十余年,确也是比较平稳。但是也从未经历过大战的洗礼。而两位将军各自仅指挥过一场阵仗,都败了,一次是邾城毛宝、樊峻的全军覆没,一次是前几日的桓老将军三万大军溃败。请问,襄阳如此重镇,安西将军自己都不一定能守得住,何况他的儿子,一个弱冠少年?”荀羡滔滔不绝,几句话概括了庾家这些年控制武昌周边的经历,可以说毫无亮点,只是在那看门罢了。
“荀大人,您也不能把这两次大战的失败归咎于两位庾家将军吧。”陈列睁开眼转头一看,心中一惊,这是出自高平郗氏的散骑常侍郗愔,是德高望重的前太尉名臣郗鉴长子,他姐姐郗璿嫁给著名书法家王羲之,引出了一个脍炙人口的成语叫“东床坦腹”或者“东床快婿”。
只听得郗愔继续道:“安西将军作为一军之统帅,统筹全局,方方面面顾全甚多,他用桓老将军做前锋,是基于厚望和信任,难道这次失利也要算在他的头上吗?未免有失偏颇。”
说罢,大殿之上又是一片嘈杂,唉,谢安不屑在朝为官,现在真是理解了。
陈列此刻想出言反驳,但又一思忖,自己现在已是宰辅位置,要谨言慎行,贵人语迟,索性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帷幔后的褚蒜子发话了,“众卿所言皆有道理,都是在为大局着想,正如郗愔所言,安西将军统筹北伐全局,纵然些许失误也是有情可原,哀家也想给他减轻点肩上的担子,众卿可有推荐之人?”陈列暗自,褚蒜子聪慧过人,借坡下驴,既然担子太重,那么正好给庾翼分出部分权利。
褚蒜子话音刚落,年轻的会稽王司马昱早有准备躬身道:“臣举荐光禄勋殷羡之子殷浩。”
陈列暗自发笑,刚刚在值班房就说过的事,他立刻提出来了。
说起陶侃手下左长史殷羡(字洪乔)来,就不得不提他的轶事了。
当年他在即将离开南京,赶赴豫章担任太守时,很多人都托他带信,他把信一一收下。结果殷羡来到石头渚(江西赣水西)时,启开这些书信,发现大多数都是拉关系,跑人情之类的内容,他不由非常反感,于是将信都抛进了水里,并说道:“沉者自沉,浮者自浮,殷洪乔不能做致书邮。”于是脍炙人口的成语——付诸洪乔,就此诞生了。
而他的儿子殷浩那是更有名的自比管仲、孔明的大晋第一名士,即便是在殷羡晚节不保,陷入经济罪案中时,庾冰为了他的事跟庾翼兄弟俩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庾冰忌惮的是殷浩名望苦苦劝庾翼不要查办殷羡,而一旦查办了殷羡,那么庾家又多了一个庞大的敌对势力——名士群体!
庾翼就怼庾冰不能因为他有个好儿子就放过贪官污吏。也并不是庾翼有多么正义无私,是因为殷羡的贪,和他毫无利益关系,实名举报,人赃并获,如不查办,他自己就不能更好的贪墨下去。
唉,这就是封建王朝的腐朽根源,大贪抓小贪,环环相扣,只要对外一宣称殷羡的腐败案情,必将掀起朝野上下一片愤慨,舆论导向将一致针对另一北方大族陈郡殷氏。从而一直在风口浪尖上的庾家压力就少了很多,在一定的时间段里掩盖了庾家所有丑事。
“臣附议!”
“臣也附议!”
陈列回头看时,不得不捂嘴笑了,此二人正是玄学清谈名家,殷浩的超级粉丝祠部尚书王濛和刚才发言的刘惔。
坊间流传二人前些年去探访殷浩,想打听他最近的打算来预测一下大晋祸福,未得到答案,从殷浩家出来后,二人叹道:“殷浩不问世事,如何面对江东百姓!”
闲野在家的殷浩,居然能让两位朝中重臣用来比作大晋的大救星,这真是匪夷所思的事。
褚蒜子沉吟片刻,考虑到照顾司马昱的面子,“好,就依会稽王和二位,散朝后拟诏,征辟殷浩入朝为建武将军、扬州刺史,接任庾冰镇武昌,作为安西将军北伐后盾。”
“既然司空对庾方之镇襄阳有异议,咳咳,你可有合适人选?”褚蒜子清了清嗓子继续道。
没想到陈列没说话。
“司空?……”褚蒜子了解陈列,她深爱的情郎有个弱点就是考虑事情经常走神。
“啊……啊,太后有何吩咐?”陈列不是走神,是在鄙夷加怜悯外加好笑,多种成分交织在一起,他感觉头大了。
褚蒜子又耐心地重复了一遍,“襄阳太守的人选,司空可有考虑?”
“额……”陈列略一沉吟道:“我举荐安西将军麾下前锋小督,临淮太守桓温。”
此言一出,又是一片哗然,声音不大,但嗡嗡的聒噪双耳。
褚蒜子考虑到再无休止的争论下去,怀里的司马聃又好放声大哭了,有失朝堂体面,马上应允,“好,此事勿要再议,按司空的决定办!”
复又道,“诸卿无重要的事就此散朝,郡府县的奏章由会稽王、司空二人斟酌批阅。”说罢,站起身来,大殿上众臣忙跪倒在地,口诵:“恭送陛下、恭送太后!”
于是,司马昱和陈列又回到了值班房,二人在一个办公桌的对面坐下,埋头在堆积如山的公文之中,旁边四个办事人员,每批完一件,接过一件,按地域分别摆列整齐。
一个时辰后,有办事员道:“请问二位大人,御膳房的午餐已到,何时用餐?”
陈列忽然感到肚子一阵叫唤,不知不觉已到正午,他伸了个懒腰对司马昱道:“殿下,您说呢?”
“唉……”司马昱长长叹了口气道:“这不是逼着公鸡下蛋,牯牛生仔吗?你说这小小的邵武县(今福建福州市周边)的茶叶收成琐事也得我来下个批注……”
“唉……”陈列也长叹了一声道:“殿下啊,这不还是你们家的事嘛,你要是嫌烦,那谁来他不烦啊?”
司马昱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司空啊,你可真会说话,那我们就去吃饭,吃完饭回来接着干。”
二人来到值班房外屋,坐在八仙桌两侧,打开食盒一看,精致的两荤两素,其中还有个猪肘子。
“怎么会有猪肘这种肥腻之食,给我撤下去。”司马昱皱眉吩咐身边办事员道。
“且慢,且慢,”陈列伸出双手阻止道:“殿下若是不喜欢吃,下官代劳了。”说着陈列伸手抓过司马昱跟前的猪肘放在自己食盒里。
司马昱满脸不忍直视,“那以后有这种荤菜,司空来吃,给我切个三两片就已足够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