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佳人
“你这身打扮好丑哦。”段乞丽忍不住小声说。“你懂什么,这是建康最流行的衣服了。”
“不如你在邾城穿的便装好看,长衫多好,你看你穿着个大肥裤子。”
“这叫入乡随俗嘛。”
正说话间,忽然孙绰从远处走来,那可真是正宗的名士形象,一身淡黄绣着朱丝牡丹花纹,除了颜色不同,衣服和陈列是一样的,在微风吹拂下肥裤飘飘。
“兴公兄!”
“怀玉兄。”
二人在桥上一阵子的拥抱,让路人又目不忍睹,俩大男人在光天化日之下……
“怀玉兄在这作甚?”
“看美女。”
孙绰一脸的钦佩,他们这种纯正的魏晋名士就喜欢与众不同。
几个人站在桥上看着光景,忽然一阵香风吹进陈列鼻子,耳畔还响起了阵阵娇笑和嬉闹,陈列精神顿时一振,他夸张地像小时候看的迪斯尼动画片,猫和老鼠中追逐香肠气味的沙皮狗一般,猛力地忽闪着鼻翼,寻找香味的来源。
香水,这时代香水其实还未传入东晋,当时人们都用麝香或者花香掩盖体味,“如兰似麝”正是对这种香气的描写,鼻前这股香味不是玉兰香,而类似于栀子花香。
一席奢华到令人震惊的衣衫从眼前飘过,香气正是从那里发出来的,三名仕女轻薄春衫,一边挥舞着小团扇一边打量着陈列窃窃私语伴随着低笑,她们身后还跟着一大群侍女。
当中那名仕女正穿着一套美艳、奢华到令人绝望的刺绣绸衫。淡黄的底色下,用丹青妙笔绘出果实累累的葡萄枝蔓,藤蔓牵延,形态生动。丹朱色的麒麟、凤凰、龙、龟等四神兽刺绣图案,刻画精巧,立体感分明。图案中间穿插饰以禽鸟和葡萄纹。神兽各具形态,禽鸟或振翼飞翔,或择枝而栖。整幅图面充满了活泼的动感,将一个春日踏青的少女映衬得光鲜脱俗而又神采飞扬。
这就是著名的晋瑞兽面葡萄纹样刺绣嘛?
陈列震惊的手足无措。
后世出土的东晋瑞兽面葡萄纹样刺绣残片是一级国宝,它代表了东晋时代刺绣技术的最高成就。高中时,参观文物展虽然残片已经失去光泽,但陈列曾与一帮同学猜测,在东晋时代,这幅图案的颜色该是多么绚丽。但任他怎么大胆设想,也想不到今天见了真身,这幅刺绣竟具有如此惊心动魄的美。
这就是后世出土的那幅瑞兽面葡萄纹样刺绣残片嘛?
也许是,也许不是。
因为在晋代直至唐代的500余年间,瑞兽葡萄纹样是最流行的花式,唐代尤以瑞兽葡萄纹样青铜镜最为著名。其形体厚重,造型独树一帜,纹饰奢华精致,颇受收藏家们的追捧。
艺术,在多元文明的交流下,魏晋在艺术造诣上达到了中华文明的顶峰,它的风格最后成了中华风格。而其后的唐代,只不过继承了魏晋的遗珠。其中,还有许多魏晋的艺术技巧已近失传。
“真是刀锋一般的美丽啊,它从我眼前划过,在我心头深深地刻上了一道伤痕。”陈列激动得嘴唇哆嗦,他禁不住自言自语。
声音稍微大了点,那三名仕女听到了,其中一名仕女低声啐骂:“狂徒,怎么用‘刀锋’来形容美丽,蛮胡!”
然后女伴们哈哈大笑,花枝乱颤。
陈列低声嘟囔着:“这有什么?我还没有用核弹来形容这种美呢,它的出现摧毁了我对美好的标杆,用核弹来形容,也不为过。”
“‘刀锋’,‘核弹’,”身着瑞兽葡萄衫的妙龄少女停住了脚步,低语说:“这个词倒也,倒也……”
“新颖!”陈列笑嘻嘻地凑上前去,补充说。
“对,‘新颖’,是‘新颖’,这个词真新颖,但……核弹是什么东西?”
“核弹嘛……葛洪知道吗?核弹就像葛洪炼丹造出的一种药,它一点就炸,即使土山也能炸飞。”陈列走近那女人身侧,近距离仔细欣赏这幅精美绝伦的刺绣。
陈列一直在夸赞刺绣工艺的美丽,他数次用“它”来代替瑞兽葡萄刺绣衫,但在口语中,“它”“她”是不分的。少女们当然是不知道陈列在赞美刺绣,而不是赞美人。这些露骨的话语让她们耳热脸红,却又心潮澎湃,她们殷切盼望能听到更多甜言蜜语。
现在,陈列和她们近在咫尺,色狼般饥渴的上下打量着她们。少女们不知道陈列是在欣赏她们的刺绣,只觉得这高大壮实的汉子用灼热的眼神点燃了她们身体内的一片烈火,令她们感觉身体发烫,口干舌燥,但移动不了双脚。
“呸!登徒子,站开点,挡住我们去路了。”实在受不住陈列的目光,那位身着瑞兽葡萄衫的女子活像炸毛了的小野猫,嗓音奶凶奶凶的。
“好,真好!美得令人窒息。”陈列的目光终于抬起但停留的不是地方,正是微耸的胸部,胸口左右衽交汇处,一只褐色的鹭鸶伸着长长的喙,双喙略张,随着微微起伏的胸脯轻轻浮动,好似欲裂衣腾飞。
感受到壮汉的目光停留在隐私之地,耳畔此人还在肆无忌惮的说着一些新鲜别致的赞叹,赞叹的又是她的美貌,那少女刚才的满面怒容,随即被浓烈的羞怯所代替。她脆声喝道:“登徒子,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也都不知道,哪里来的?看不打断你的狗腿。”
陈列从痴迷中渐渐平静了下来,蓦然想到他刚才的举止行为即便是在现代社会也是比较夸张的。随依依不舍的将眼神从瑞兽葡萄衫上收起,他微一躬身,长揖道:“冒犯小姐姐了,还望恕罪,不过、不过,是真的美啊!”
看到陈列还在妄言妄语,少女猛地朝他一甩长袖,面红耳赤的转身而去,陈列傻楞在当场,看着一帮少女渐次消失在茫茫人海中,半晌才回过神来。
饶是来自鲜卑的段氏四侍卫都露出惊讶震撼的表情,半是佩服陈列的勇敢,半是羞惭他的无礼。
孙绰更是以衣袖遮面,一脸的痛不欲生。
独段乞丽不以为意,她倒是啧啧称奇道:“哎呦,如此鲁莽,竟然没被痛打一顿,厉害啊佩服!”
陈列满眼还是那幅瑞兽葡萄刺绣图案,他转身问几个人:“刚才你们谁留意了,那女子是个什么样子?”
哇靠!假如这些几个人带着眼镜的话,现在绝对碎了一地。
孙绰放下遮面衣袖,错愕道:“小六子,你看的是什么?”
“瑞兽和葡萄啊,啧啧,这图案,这花色,这刺绣技术……,我大晋居然有如此绝美工艺,真真令人匪夷所思啊!”
“哦?”孙绰以为陈列是在装,戏弄道:“你要是想继续看,为什么不去追赶啊?”
陈列仿佛豁然开朗,忙道:“甚是、甚是”。
“走,大家跟着我。”说罢,陈列甩起宽大的衣袖和风吹的猎猎作响的肥裤,向那瑞兽葡萄衫消失的地方跑去。
建康的水路错综复杂,一行人跨过了一座座石拱桥,穿过了一道道水榭长廊,那帮女子已是不见踪影。
今儿也不知为何,路上人流如织,关键是来往的大都是穿得妖娆艳丽的妇女,无奈的是,黄衫就像今年建康的流行色似的,大多数妇女也喜欢穿黄衫,连孙绰都穿着。而那些衣服上也绣的复杂图案。陈列几次三番的找错了人,觉得好像是,但凑到身前并不是。
因为刚才光顾着看图案而造成的窘态,陈列已经颇为收敛,但他游走在妇女之中,盯着人家身上看的举止仍是不雅。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广大妇女同志们的反应却不似瑞兽葡萄女,许多妇女向他抛出媚眼,更有大胆的则把手中的花枝向陈列投掷。
孙绰久居建康,他们名士就喜欢这种风流而又孟浪的行为,尤其是女子的,他不但没有鄙视,反而津津有味地一副欣赏的表情,看着人群中的陈列出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