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科德角》(7) - 梭罗文集 - 亨利·戴维·梭罗 - 其他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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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科德角》(7)

穿越海岬

从海边返回时,我们有时会问自己:为什么不多花些时间来欣赏大海呢?可是没过多久,我们对天空的关注就比对大海多了。至于内陆,如果海洋中升起的沙洲的腹地也可以被称为内陆的话,放眼望去,那景色实在过于荒凉,几乎全都是未经开垦的土地,我们看不到村落,也鲜有房屋,房屋和村落一般都在海湾边上。放眼望去,只有连绵不断的丘陵和峡谷,灌木丛生的凄凉秋景。这里的树木矮小,遍地都是熊果,独特的景色常会令你觉得自己正置身于山巅。伊斯特姆唯一的一片森林,处在韦尔弗利特的边缘。那里的北美油松最高不超过18英尺,高大些的树上都长满了青苔,通常挂满长长的灰色松萝。在科德角的“前臂”处很难看到五针松。然而,第二年夏天,我们却在伊斯特姆西北部的坎普格朗德附近发现了一处颇具乡村特色的地方,对于科德角来说,它简直称得上是隐居胜地。在这片平坦的土地上,一片片橡树和槐树,以及松林在风中窃窃私语,犹如一个小小的人间天堂。房子周围的槐树长势尤为茂密,既有移栽过来的,也有自然生长的。在距大西洋1英里左右的韦尔弗利特和特鲁罗,分布着几片面积很大但树木稀疏矮小的林带,大部分地方都能透过树林看到遥远的地平线。橡树和松树都跟苹果树差不多高,25年树龄的橡树通常只能长到9至10英尺高,一伸手就能摸到树尖上的叶子。很多被称为“树林”的,高度只有这种橡树林的一半,只不过是一小片一小片的橡树、杨梅、海滨李子树和野玫瑰,再加上遍地的金银花。玫瑰开花的时候,沙洲中的这些灌木丛也百花齐放,玫瑰的芬芳中混合着杨梅的香气,意大利或任何地方的人工玫瑰园都无法与之媲美。这里是完美的极乐世界,令我思绪中的沙漠绿洲变为现实。这里的越橘分布很广,第二年夏天,这些灌木上长出很多五贝子,它们通常被称为“越橘苹果”,是一种形状奇异但很漂亮的花朵。此外,这种灌木上有时会结满硬蜱,它们原本是由非常讨厌的寄生虫形成的,如果你的手指上没有又粗又硬的老茧,就别想用手指捅碎它。这些市镇的居民都十分尊重树木,不过他们衡量一棵树的标准既不是高,也不是大;当他们跟你说起这里曾生长过的大树时,你千万别以为那些树真的非常高大,它们其实只不过是比现在这些树高大些罢了。当他们满怀敬意地提起那些“极好的老橡树”时,他们总会告诉你那是原始森林的遗迹,已经有100年或150年了,哎,甚至是200年的树龄,但这些树看上去却矮得出奇,实在令旁观者忍俊不禁。他们会骄傲地带你看他们心目中最高大、最神圣的老树,最多不过20至25英尺高。我尤为感兴趣的是特鲁罗南部那小人国一般的老橡树林。不了解情况的人只会看比例,在他们眼里那些老橡树就像在守卫国王陛下一样,可一量尺寸才发现它们几乎和苔藓一样矮小,一只鹿一个早上就能把这些树都吃光。然而他们还会告诉你,大帆船以前都是用韦尔弗利特的木材制造的,那些老房子也是用科德角的木材建造的。房子以前在森林里,如今森林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荒原,但上面覆盖的不是石南而是三芒草。现代式的房子都是用缅因州引进的所谓“标准尺寸木材”建造的,这些木材都是已加工好的材料,因此一般不需要斧头。几乎所有用作燃料的木材都是靠船只或海浪从外地“进口”来的,当然,煤也是如此。我听说,特鲁罗北部地区四分之一的燃料和绝大部分木材都来自于漂木,而大部分家庭的燃料全部都从海滩上获得。

这里的许多鸟都是马萨诸塞州内陆地区的,至少在我的家乡是没有的。夏天我能听见黑喉鹀在灌木丛中鸣叫,山地矶鹬在旷野上高歌,它们那颤抖的声音有时会拖得很长,清脆中略带忧伤,有时像鹰的尖叫,很远都能听到,有时又像1英里之外传来的叫声,可它实际上就在你的身旁。

今天我们途经特鲁罗,这个小镇约有1800人。我们到了帕梅特河,这条河最终注入科德角湾。这里是清教徒早期移民从普罗文斯敦前往科德角去寻找定居点的最后一站。这条河发源于距大西洋仅有几竿远的一个山谷中,住在那源头附近的一位居民告诉我们,满潮时海水会渗入山谷中,但风浪对帕梅特河与大西洋之间的这道屏障的影响并不大,因此河水能够平稳地向西流到尽头——源头、河道以及河口处的灯塔连成了一线。

午后不久,我们来到了高地灯塔,远在一两英里以外我们就已清晰地看到了耸立在海岸边的那座白色塔楼。这座灯塔距瑙塞特灯塔14英里,建立在紧邻大西洋的一片名为“克莱庞兹”的广阔黏土层上。灯塔看守人告诉我们,这片黏土层贯穿了整个海岬,但这里只有2英里宽。我们一眼就看出了这里的土壤不同寻常,因为荒沙不见了,我们的脚下出现了小片的长满草的土层,这是我们这两天来未曾见过的景象。

在安排妥当寄宿灯塔中的事情后,我们便漫步穿过海岬向科德角湾走去。一路上尽是荒凉贫瘠的野地,到处都是圆形的山丘和洼地,地质学家称之为洪积高地和洪积洼地,有人曾把这一景观比作风起云涌的大海,不过这种变化着实令人出乎意料。希区柯克的《马萨诸塞地质学报告》对这里的地貌进行了描述,这本书本身在篇幅上就让人联想到洪积高地。从灯塔上向南瞭望,科德角就像是从海洋中升起的一片高原,高出海面150英尺,从大西洋海岸的边缘一直平缓地向科德角湾倾斜下去。穿过这段海岬时,一路上我们发现了许多溪谷和沟壑,每当海水上涨到这里时,这些溪谷和沟壑就变成了堤岸上的洼地。这些洼地通常与海岸成直角,并大多贯穿海岬。然而,也有一些溪谷是圆形的,深达100英尺,一个出水口也没有,仿佛海岬已经沉入了那些地方,或那里的沙已全部流失一样。我们经过的几座房屋都散布在谷底,那里比较避风,而且土壤肥沃,多半都非常隐蔽,好像它们已经被淹没在泥土中了一样。那里有个村庄,还建有一个礼拜堂,我们才走出略超过一箭之地,礼拜堂的尖塔连同整个村庄便都沉入了地下,我们只能看见高地的表面和两边的大海。当我们走近时才发现,原来我们错把钟楼看成平原上的一座凉亭了。我们开始担心会不会在不知不觉中像掉入一个蚁狮洞里一样跌入一个村庄,被吸进那儿的沙土里再也无法脱身。这里最醒目的东西是远方矗立着的一个风车和一个孤寂的礼拜堂,因为只有它们才不怕被建在这样一片贫瘠的土地上。这个小镇的大部分地区都是光秃秃的荒原,有大约三分之一的土地归私人所有,但实际上任何人都可以在这里放牧。旧版的《特鲁罗记事》一书的作者在谈到这里的土壤时说道:“如果雪能够均匀地覆盖地面的话,对于土壤是非常有益的,但这里的雪却被大风卷走,吹到大海里了。”这片独特的旷野,从南面的帕梅特河延伸至北面的海赫德,从东面的大西洋延伸至西面的科德角湾,总共长7英里,其间只零星散布着几片灌木丛。外乡人从这里走过时,常常会迷失方向,而且会发现即使天气再好也不可能弄清距离几何。前面的一个风车或是一群牛看起来似乎远在地平线那端,可实际上没走多远就已来到它们身边,有时还会出现其他的错觉或幻象。夏天的时候,我曾看见有一家人正在1英里以外采摘蓝莓,他们在低矮的灌木丛中来回走动,那些灌木看起来只有他们脚踝那么高,而这一家人在我的视线中仿佛都成了巨人,至少有20英尺。

在濒临大西洋的最高且沙最多的地区,稀疏地长着一些沙茅草和靛蓝草。与这块沙地相连的高地,表层主要是由粗盐一般的白沙和砾石组成,植物很难生长。如果我提起第二年6月草木繁盛的时节,我曾在那里发现了一窝夜鹰蛋,而且发现那一地区几乎任意一块1平方竿的地面就有适合夜鹰下蛋的地方这件事的话,鸟类学家就会立刻了解到那里有多么荒凉了。喧鸻也喜欢在这种地方下蛋,下蛋的时候还会大声鸣叫。这片高地上生长着石蕊地衣、三芒草、香叶紫菀、山柳菊、熊果等。有几处山坡的草地上长满了香叶紫菀和山柳菊,据说香叶紫菀在开花时非常美丽。三芒草俗称贫穷草,有两个品种——哈得孙绒毛草和欧石楠,有些地方数英里内都是这种植物,它们像苔藓那样有的呈半圆形,有的呈孤岛状,一簇一簇地散布在荒原上,一直持续到7月中旬才逐渐枯萎,其实应该给这种植物取个更好听的名字。在海滩附近,这些圆形的草丛与蚤缀一样,距末梢1英寸以下有时会被沙灌满,而且非常硬,像个大蚁丘,但周围的沙却是软软的。夏天,如果贫穷草长在朝海的洼地前部,并且没有任何遮蔽的时候,常遭受劲风吹袭的北部有时会变黑枯死,就像烤炉刷一样,而背朝大海的一半则遍地黄花。这一结果产生的景象就是山坡的一边穷困衰败,另一边则欣欣向荣。这种植物在很多地方用作装饰品,但在这里却遭到人们的厌恶,因为它令人联想到荒凉贫瘠的土地。或许,以这种植物为花纹、以黑色为底色的巴恩斯特布尔纹章是有道理的,我应该为它感到骄傲。这里还零星散布着一些沙茅草,其中还夹杂着海滨一枝黄花和海边山黧豆,这些植物都在有力地提醒着我们,这里是属于海洋的。

我们从书上读到,特鲁罗一条小溪也没有,但这里曾出现过鹿,那些鹿一定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也没找到一滴水。不过后来我可以确定,我的确看见了一条淡水小溪从南面流入帕梅特河,但可惜我没能尝到那溪水。不管怎样,附近有个小男孩儿告诉我,他曾喝过那条小溪里的水。我们朝远方望去,方圆几英里内一棵树也看不到,整个高地基本上都是平坦的,甚至从大西洋一侧可以眺望到科德角湾,还能看到普利茅斯的马努米特角,从那边看过来视野更佳,因为那里位置最高。这片空旷、平坦的自然景观,令人感觉犹如置身于一艘巨轮的甲板上,既奇特又惬意。许多南来北往的船只,有向南驶入科德角湾的,另一边也有沿着大西洋海岸北上的,这些船只都在顺风顺水地航行。

那条纵贯海岬的道路,有时蜿蜒在几乎没有树木的大平原上,有时穿插于灌木丛之中,树枝刮在那些马车车轮上,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这是沙洲中唯一的车道,道路两旁没有栅栏,想走更坚实的道路或避开潮水时可以随时从路这边转换到另一边。不过,当地的居民从不走这条路,他们像朝圣者那样手拄杖柄,行走在荒野的狭窄小路上。小路上的沙已经流失,露出了光秃秃的土地。一想起那段生活经历和午后走过的那些荒丘,我们就有些不寒而栗。在那里,每走一步之前,我们都能看清要走的这一步,因此我们只好祈求能有浓雾或大雪来掩盖这可以预知的命运。在那里行走的人,一定很快就会因过度忧虑而身心俱疲。

在这个镇子的北部,两边海岸之间几英里之内没有任何房屋,堪比过去荒凉寂静的西部大草原。确实,如果一个人看到过特鲁罗仅有的房子,而又听说那里有那么多居民,一定会非常惊讶。不过或许这个小镇上的500个男丁都出海捕鱼去了,只剩下少数人在家中耕种沙地或饲养刚产完卵的鲑鱼。这里的农民既会打鱼又会耕地,而且他们的捕鱼技巧比耕地技术更加娴熟。他们并没有更多地专注于海滩,尽管小海湾里的海草很丰富,更不用说偶尔还有产完卵腐烂在岸上的鲑鱼。在庞德和东港村之间有一片新开垦的二三十英亩的北美油松种植园,它与我们在马车上看见过的那些种植园很相似。附近的一位居民说,那片地被两个人以每亩1先令,即25美分的价格买了下来,有些地低廉得根本没人愿意为它去写一份买卖契约。这片土地,或者说沙地,有的地方生长着贫穷草、沙茅草和酸模等植物,每隔大约4英尺就有一条犁出来的沟,用机器把种子播种下去。松苗通常都长势良好,第一年能长到三四英寸高,第二年就能长到6英寸高。在有些刚播种不久的犁沟中又露出了白沙,无穷无尽的犁沟像漩涡一样,绕着深谷的斜坡一圈圈盘旋,给人一种奇特的感受,就像是在看一块有花纹图案的大盾牌的背面。这种实验对科德角来说至关重要,也许将来有一天,巴恩斯特布尔县的这种土地大部分都会被人工油松林覆盖,法国的一些地方已经这样了。1811年,法国人在巴约讷附近的一片12500英亩的沙丘上种植了油松,他们称这种树为“pignadas”,据劳登说,“这些油松成了当地居民的主要财富来源,而以前那里是一片流沙”。种植这种油松看起来似乎比种植玉米更加高雅。

对渔民而言,科德角本身就是一艘装满了供应物资的军需船,一艘安全而庞大的轮船,承载着妇女儿童和老弱病残者,实际上,航海用语在这里与在船上一样通用,因此这里永远适合以海谋生的人居住。年迈的北方人习惯将他们那里的多弗拉菲尔德山的山脊称为“龙骨”,仿佛陆地是一艘底朝天的船一样。我在这里会时常想起北方人的模样。科德角的居民通常既是农民又是海盗,不过,与其说他们是农民倒不如说他们更像海盗,是海湾之王,因为他们不仅占据海边陆地,还占据着公海。后来,我在韦尔弗利特的一位农民家里留宿了一晚,我听说他家上一年收获了50蒲式耳的马铃薯,这在科德角可是相当大的一笔收成了,此外,他还有一座很大的制盐厂。他指着停泊在近处的一艘纵帆船对我说,他有时会带着帮手和儿子,驾驶着这艘船出海贸易,沿着海岸最远一直航行到弗吉尼亚海角。他还有一辆农产品运输车,他的雇工们并不会熟练驾驶,于是他就自己在田野里驾着这辆车。

清晨睁开双眸,

公海尽收眼底。

不过他过去在去弗吉尼亚的途中,很少听说“轮船-马车”的故事。

科德角的大部分居民经常这样奔波于大海的某些轨道上,他们的一次普普通通的航行经历就足以使“阿尔戈”号的远征相形见绌。我刚听说一位科德角的船长原本计划于初冬从西印度群岛返乡,可是过了很久一直杳无音信,人们都觉得他凶多吉少了,直到后来他的亲人们又欣喜若狂地听说他还活着。这是因为当时他航行到离科德角灯塔约40英里的海面上时,被连续9次刮来的大风吹回到了佛罗里达与古巴之间的基韦斯特,于是不得不重新返航,他就这样度过了整个冬天。若是在古代,类似这两三个人的历险故事早就被编成神话故事了,但现在,这种事情屡见不鲜,只不过在航运新闻栏中像代数公式那样被草草地一笔带过。美国历史学家帕尔弗里在巴恩斯特布尔县演讲时说:“在世界上的任何地方,只要你看到星条旗在飘浮,那么就大有希望在旗子的下面找到一个人,这个人能够精确地告诉你巴恩斯特布尔、韦尔弗利特和查塔姆港的水深。”

一天,我在普利茅斯的海滨散步时经过了比尔大叔(大家都这样叫他)的家门口。他的家就是一艘在泥土地上半边底儿朝天的纵帆船。当时正是中午,熟睡中的主人被我们叫醒了,因为我们想向他借挖蛤蜊的工具,于是用力地敲击船底。第二天早上,我打算去拜访他,可是当我向外望去时,天啊!他已于昨夜驾鹤而去了。可能是东面刮来的风暴造成的悲剧。他曾只身一人在普利茅斯湾横冲直撞,安然度过了1851年春天的那场大风暴。他追逐海藻,驳运货物,打捞沉船。我仍能看到他僵卧在那淤泥中的“九泉之下”,无法动弹,想脱身只有等到涨潮时,但也许那时也依然无法成功。等待潮汐是海滨生活的一个特色,经常可以听到这话:“哦!你还得再等两个小时才能起航。”这对于一个从未出过海的人来说非常新奇,但他起初并不愿意等待。历史书上说:“有两个特鲁罗人是最早冒险去福克兰群岛捕杀鲸鱼的人。他们采纳了英国海军上将蒙塔古的建议,于1774年出海进行此次行动并取得了成功。”

西海岸的沙与东海岸几乎一样多,但这里的水更平静,而且海底有些部分生长着如芦笋般细长的大叶藻,我们在大西洋的那一侧从未见过这种海藻。这里的海滩上散布着几座熬鱼油的简陋小屋,它们的存在使海滩显得不再那么荒凉。后来,我们在西海岸的几片沼泽地里发现了圣彼得草、迷迭香,以及其他对我们内陆人来说稀奇古怪的植物。

正当我站在那里观看的时候,忽然听见他们大喊:“又来了一群!”只见北面约半英里处,一群黑鲸的脊背已露出了水面,鼻孔里喷着水汽,像骏马一样在海上跳跃。有几艘船已经追了过去,试图将鱼群往岸边赶。其他渔民和男孩儿们跑过去开始往船里跳,并立即将船从我所站的地方撑离岸边,如果我想去的话,可能早已同他们一起走了。很快就有25至30艘船去追捕黑鲸了,几艘大船扬起了帆,其他船则紧跟鱼群全力前进。距离鱼群最近的那些船的船员一边敲打船舷,一边吹响号角,将鱼群往海滩上赶,简直就是一场惊心动魄的赛跑。如果他们能够成功将鱼群赶到岸上,不仅每条船都可以得一份鲸油,还能再按人头进行分配,但如果还没赶到岸边就必须借助鱼叉,那么叉到鱼的那艘船就可以独享整条鱼。我沿着岸边快速向北跑去,而渔民们则加速划船加入到同伴们的追捕行动中,跟在我身边的一个小男孩儿正在庆祝他父亲的船又叉到了一条鱼。我们碰到了一位双目失明的老渔民,他问:“那些黑鲸在哪儿呢?我看不见。他们抓住那些鱼了吗?”此时,鱼群已经掉头向北朝普罗文斯敦游窜,只能偶尔看见一条黑鲸的背部。于是,离得最近的船上的渔民只好用鱼叉来捕捉它们,我们看见有几艘船很快便将各自捕获的黑鲸紧紧地拴住,被捕到的鲸鱼在船前四五竿左右的水里拖着船走,就像一匹赛马一样直奔海滩,半个身子跃出水面,鼻孔向外喷着血水,身后留下了一串串血红的泡沫。捕到黑鲸的渔船在离我们很远的北面上岸,不过我们依然可以一清二楚地看见渔民从船上跳下来,把黑鲸抛到沙滩上,那情景与我看过的捕鲸图片一模一样。有个渔民告诉我,就连这过程中的危险程度也差不多,他第一次参加捕鲸行动时,由于过于激动,还没取下刀鞘就匆忙向鲸鱼刺去,不过尽管如此,那一刀依然刺得很深。

我听说前几天在南面不远的伊斯特姆海滩,一群黑鲸被赶到了岸上,而且听说差不多在同一时刻,比林斯盖特角灯塔的看守人大清早出来时,发现了一大群夜里跑到岸上来的黑鲸,他在每条黑鲸的背上都刻下了自己姓名的首字母,然后以1000美元的价格将这些鱼的所有权卖给了普罗文斯敦,而普罗文斯敦大概赚得更多。还有一个渔民告诉我,19年前在大洼地被赶上岸的一群黑鲸多达380条。根据《博物学家丛书》记载,在1809—1810年冬天,共有1110条黑鲸“在冰岛的哈尔福奥尔峡湾的岸上被捕获”。德凯说,黑鲸搁浅的原因至今尚未知晓。不过,一位渔民信誓旦旦地对我说,黑鲸是为了猎捕鱿鱼群才追到岸上来的,一般在7月底的时候它们就会在沿海一带出现。

约莫一个星期后,当我又来到这片海岸时,目光所及之处全都是黑鲸的尸体,它们的鲸油都已被取走,头被砍下堆放在较高的地方,海滩上到处弥漫着腐臭的味道,令人无法靠近。在普罗文斯敦和特鲁罗之间的马车道上,死鱼成堆可见,至今仍未出台任何有效的措施来制止这种有害行为,当地的渔民还像往常一样在这一带的海边捕龙虾。我听说他们有时确实将鱼的尸体拖走并沉入海底了,但我很好奇他们是从哪儿弄来的沉尸用的石头。当然,他们也可以用这些鱼尸来制作肥料,而且科德角的土壤并没有肥沃到不需要肥料的程度,更何况鱼尸还会引起人类疾病。

在这里与在海岬那边一样,都可以将普罗文斯敦的景色尽收眼底。朝西面五六英里以外的水面上望去,在灌木丛生的沙丘下,此刻的港湾挤满了密密麻麻的船只,船上的桅杆与教堂的尖顶交织在一起,显现出一片海港大镇的繁荣景象。

科德角下游每个镇的居民都可以欣赏到两边大海的美景。站在西边,也就是海岬左侧的海滨上望向对岸,能够隐隐约约地看到远方的大陆,他们会告诉你,那就是马萨诸塞湾。随后,漫步一小时后来到海岬的右侧,站在那里看不到远方的任何陆地,此时他们又会说,这就是大西洋。

在我们回灯塔的路上,有白色塔楼为我们指引方向,就像它在夜里为航海人照亮航线一样,我们也绝不会在此迷路。途中,我们经过了一片墓地,这片墓地显然并没有被石板那阴郁的气质压倒,因为它奉献出了自己厚厚的土壤,使一棵棵越橘树扎根于坟墓之间。我们觉得那些墓志铭很值得一读,这其中的很多人都是葬身于大海的,可是大海不仅夺去了他们的生命,多数情况下还吞没了他们的尸体,或者将尸体毁得难以辨认,因此海上丧生者的墓志铭虽然多,却没有我们预料的那么多。海洋就是他们的墓地。快要走到海岬东侧时,我们惊扰了一只躲在洼地里的狐狸,除了盐沼中的一只臭鼬以外,我们步行了这一路只见过这一只四足动物(除非彩龟和箱龟也算四足动物)。这只狐狸又肥又大,浑身长满粗毛,看起来像只黄狗。与普通的狐狸一样,这只狐狸的尾巴末梢也是白色的,总的来看,它在科德角的日子应该过得还不错。那里刚好生长着橡树和杨梅树,它慢悠悠地钻进那些树丛之中,但是那些树丛太矮了,根本没法遮掩住它。第二年夏天,在这个地方稍微往北不远,我又看见了一只正在跳过一丛海滨李子树的狐狸,它跳跃的路线呈一个小弧形(我相信它尚未跑出树丛),于是我试图根据这个弧形计算出它的整个运动轨迹,然而却没有成功,因为需要考虑的引力未知数太多了。我还看到了一具深陷沙中的已成化石的狐狸残骸,于是我的收集品中又多了一个狐狸头骨。我由此推测,那一带一定有很多狐狸,但旅行者碰到的也许比当地居民碰到的要多,因为旅行者更倾向于挑选一条孤僻的小路来穿过那一地区。他们告诉我,过去有几年,许多狐狸都死于一种癫狂病,得上这种病的狐狸会像猫追着自己的尾巴一样一直不停地原地打转,直到死亡。克兰茨在描写格陵兰时写道:“它们(狐狸)以鸟和鸟蛋为食,当找不到鸟和鸟蛋的时候,它们也吃红莓苔子、贻贝、螃蟹和一些被海水冲上岸来的东西。”

就在快到达灯塔的时候,我们欣赏到了科德角湾日落的美景。正如我所说过的,站在狭窄的海岬上,犹如站在一艘船的甲板上,或更确切地说,如同站在30英里之外的海上军舰的桅顶上一样。然而我们知道,与此同时就在地平线的另一端,太阳也正在朝我们家乡的山后落去。此情此景令我们忘却了一切,又猛然想起了荷马与海洋——像火球一样光芒四射的太阳沉入了茫茫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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