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科德角》(8)
高地灯塔
据灯塔看守人说,这段科德角的两边都在逐渐缩小,东岸尤为严重,有些地方仅去年一年就缩小了好几竿,不久后的将来,灯塔肯定要被迫迁移了。根据他所说的数据,我们可以计算出科德角在这里会在多少年后完全消失。他说:“因为我能记起60年前这里的样子。”他的这句话比科德角被迅速侵蚀的现象更令我们大吃一惊,我们惊讶的是这位提供数据的人的生命和精力竟损耗得如此之慢,因为他看上去像只有40岁,因此我们推测,他的年龄可能比科德角的岁数还要大。在这一年的10月到第二年6月之间,我发现灯塔对面的一处海岸被侵蚀掉了40英尺,而且最后一天又从边缘往里破裂了40多英尺,海岸上到处都散落着新掉落的碎土。但是,我判断这里每年被侵蚀的速度基本不会超过6英尺。仅仅根据几年或一代人的观测而得出的结论很可能是错误的,科德角地质的坚固程度可能无法让我们得到一个十分准确的预测。在一些地方,甚至连一个沉船漂浮物打捞者走下海岸时所踏出的小路也能保持好几年。当地一位老者跟我们说,1798年在建造这座灯塔的时候,按照海岸每年被侵蚀掉一片围栏那么大的面积来推算,预计灯塔可以屹立45年。“然而,”他补充道,“情况却是现在这样。”(确切地说,情况是指需要在离岸边约20竿的地方再建一座灯塔)
海水并没有侵蚀科德角的所有地方,因为有个人曾告诉我,很久以前有一艘船在普罗文斯敦北面失事,至今仍可以看见那艘船的“骨架”。就在现在海岸线以内几竿远的地方,船的残骸一般被埋在沙里,旁边不时还漂来些鲸鱼肋骨。当地居民都说,科德角的两边都受到了海水侵蚀,但是南边和西边的某些地方却在向外延伸,比如查塔姆海滩、莫诺莫伊海滩、比林斯盖特角、长角和雷斯角。美国牧师詹姆斯·弗里曼当年曾说,莫诺莫伊海滩在过去的50年里向外延伸了超过3英里,而且它还在以同样的速度不断扩张。18世纪,《马萨诸塞》杂志上一篇文章的作者说:“英国移民刚刚来科德角定居时,离查塔姆15海里有个韦伯岛,面积为20英亩,岛上长满红雪松,也就是铅笔柏。楠塔基特的居民过去常去岛上运木材。”但他还说,当年那里有一块大岩石,那里的水深有6英寻。瑙塞特港的入口最初是在伊斯特姆,现在已经南迁至奥尔良。韦尔弗利特港内的许多岛屿原来是连成一片的海滩,而如今小船却可以在两岛之间随意穿行了。类似的变化在沿岸许多地方都发生过。
或许海洋从科德角一处取走的东西又给了另一处,这就是拆东墙补西墙,剜肉补疮。在东海岸,陆地似乎全部受到了海水的侵蚀,而且泥土也都被水冲走了,就连海滩上的沙子都被刮到150英尺高的陡峭海岸上,把原来的地面掩埋在数英尺之下。如果你在岸边坐一会儿,你的眼中就会充满海沙,让你目睹一下沙子的存在。海岸就是这样一面被侵蚀,一面又以相同的速度在增高。在当地居民的记忆里,这片沙滩从没停止过向西快速移动,如今已经向西移了“100多码”了——一位作家如是说。因此,一些地方的泥炭草甸早已被深深地埋在沙层下面,若要挖到它们,必须挖开沙层。有一个地方的泥炭草甸裸露了出来,人们从那里挖了好几英尺厚的沙才挖出泥炭来。这也解释了我们在岸边浪花中所看到的那块大泥炭卵石是从何而来的。一位采集牡蛎的老人曾告诉我们,许多年前他的一头“牲畜”消失了,因为陷入了他家东面靠近大西洋的一片沼泽地里,而20年前,那片沼泽地也全部消失了,可它后来却又在海滩上显露了踪迹。他还说,在天气晴朗的时候,他清楚地看见在距离比林斯盖特3英里的科德角湾海底有“大如车轮”的雪松树桩,因此可以推测,那里不久前曾是陆地。还有人告诉我们一件这里人人皆知的事情:许多年前,有一条独木舟被埋在了特鲁罗东港的海湾中,科德角在那里只是狭窄的一段。可是后来那条独木舟却出现在了大西洋的一侧,科德角从它上面翻了过去。一位老妇人对我说:“你瞧,我说的都是真的,科德角一直在移动。”
沿岸的沙洲会随着每次的暴风雨改变位置,许多地方的沙洲有时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们曾经在1855年7月的一个夜里目睹了一次风暴和大潮袭击所造成的后果。在灯塔对面的海滩上,南北望不到边际的一片6英尺厚、3竿宽的沙洲被吹得无影无踪,而后却冒出了一块之前从未见过的5英尺高的大岩石,那里的沙滩也变得和那块岩石一样窄了。正如我曾说过的,科德角的背面有回头浪,因此不能在那里洗澡。可上次我们去那里的时候,大海在三个月以前就已经在灯塔附近堆起了一片2英里长、10竿宽的沙洲,潮水淹不过来这里,而且在沙洲与海岸之间留下了一条0.25英里长的小海湾,形成了一个优良的海滨浴场。这个小海湾时常会由于沙洲向北移动而被封闭,有一次,四五百条的牙鳕和鳕鱼都被困在了里面,结果全部死掉了。小海湾里的水逐渐变成淡水,最后形成了沙滩。当地居民肯定地说,这片沙洲两三天后就可能被整个移走,届时那里的水深将达到6英尺。
灯塔看守人说,当大风刮向海滨时,海浪会迅速侵蚀海岸,但当大风往海上刮时,海浪反而不会带走岸上的沙。因为在前一种情况下,风力聚集在紧邻海滩的水面上,为了保持平衡,一股强大的下层逆流会立即返回海上,这股逆流会把沙和一切阻碍它形成的东西卷走,留下一片被侵蚀的海滩;而后一种情况,下层逆流却夹带着沙冲上海岸,因此对于遭遇海难的人来说,如果风是从海上刮向海滨的,则船上的人很难回到岸上,相反则要容易一些。这股下层逆流在它自己制造的沙洲上与迎面而来的海浪相遇,形成了一道屏障,海浪像撞上了一堵直立的墙一样,被碰得粉碎。就这样,大海在把沙洲吞下去之前,像猫斗老鼠一样先将沙洲含在口中玩弄一会儿,但最终还是会将其紧紧咬住。大海排出肆虐的东风来掠夺陆地,可还没等东风带着抢来的猎物走远,陆地便派出正义的西风夺回了一些自己的东西。然而,戴维斯上尉说,沙洲和沙坝的形状、大小及分布情况主要取决于潮水,而并非风和浪。
此外,他还说,如果飓风径直吹向海滩时恰巧你在海滩上,那么你会惊奇地发现,没有一根漂木朝岸上漂来,而是全部被涨潮时强大的北上潮流沿海岸冲向了北面,其速度不亚于人的行走速度,即便是水性再好的人也会被它冲走,不要妄想朝岸边前进一步,甚至连一块坚固的大岩石也被它向北推出了半英里远。他斩钉截铁地告诉我们,科德角的背面从来没有平静过,这里的海浪通常能达到一人多高,即使是在“风平浪静”时,汹涌的海浪也不会低于6至8英尺,因此小船在此大部分时间都不能下水,不过这却是冲浪的好时机。1606年,尚普兰和普瓦特兰库尔特由于波涛汹涌而未能在此登陆,可是那些尚未开化的野蛮人却能驾着独木舟来到他们面前。法国探险家德·拉·伯德先生于1711年在阿姆斯特丹出版的《加勒比记事》一书中的第530页有这样一段记载:
加勒比的couroumon是天上的星宿(也就是神),在海上掀起了惊涛骇浪,打翻了许多独木舟。波浪很长,从海滩这头一直连到那头,中间没有间断,因此不管风多么小,帆船和独木舟靠岸时还是不是翻船,就是灌满了水。
但是在海湾这一侧,即使岸边的水也常常平静得如池塘里的水一般。这里的海滩上通常没有船,只有一艘属于高地灯塔的船。灯塔的第二任看守人说离岸不远处有很多鱼,但他在那里已经工作一年了也没下水捕过鱼。在真正需要的时候,救生船往往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到那时,风急浪高,即使你的驾驶技术非常高超也没法把船开出去。前缘呈弧形的碎浪席卷而来,像一道拱门一样径直压向小船,致使船内被灌水或是船头被抬起翻过去。在这种情况下,即使是一根30英尺长的圆木也照样会有此遭遇。
我听说几年前有一群渔民分别乘两条船去韦尔弗利特背面捕鱼,那是一个晴朗的日子,可是当他们满载而归快要靠岸时,却发现一大排海浪涌向海岸。虽然没有风,可是气势汹涌,他们当然不敢贸然驶入浪中,起初想先驶向普罗文斯敦,但当时天色已晚而且路途很遥远。他们当时已陷入绝境,每当试图接近海岸时,就会看见前面有浪涛卷涌挡住他们的去路,他们已被巨浪吓得不知所措。最后,其中一艘船上的人把鱼都抛下了船,选准了一个有利时机,依靠娴熟的驾船技巧和运气,成功地回到了海岸,但他们却不肯告诉另一艘船上的人应该在何时冲进巨浪。于是,由于另外那艘船的舵手经验不足,他们的船很快就被巨浪吞没了,但所幸的是船上的人员都活了下来。
德的《大众古俗》第372页),先引用了奥维德的几句诗——
一个巨浪滚滚而来,它高过所有的浪,
第九个浪头之后,第十一个浪头之前的巨浪。
他接着说:“尽管有诗为证,但这种说法显然是错误的,这种现象也显然得不到证实,因为我们对海岸和大洋都不辞辛苦地仔细考察过。我们认为海浪的这种特殊运动与一般的往复运动一样是有规律可循的,这是一种空想。产生一般的往复运动的原因是不变的,结果也大体一致,而大海的波动只是一种从属性运动,风向、风力、海岸形态、暗礁以及各种障碍物等制约这种运动的因素都是不规则的。”
据说,1794年在特鲁罗东海岸失事的船只比巴恩斯特布尔县的其他任何地方都多。虽然自那之后建起了灯塔,但每次风暴过后,我们仍会从报上获悉此处有关船只失事的消息,从这个岬角上有时可以一次看到十几艘遇难船只的残骸。当地居民围坐在家中的壁炉旁,甚至能够亲耳听到船只被撞成碎片时所发出的声音,他们往往都是某一重大海难的见证人。如果能够将这片海滩的历史从头到尾写下来,它必将成为贸易史上令人惊心动魄的一页。
特鲁罗于1700年开始成为定居点,当时还被称为“丹杰菲尔德”,意为危险之地,真是个恰如其分的地名。后来我在帕梅特河附近的墓地里看到了一块墓碑,碑上刻着如下碑文:
特立此碑
谨以纪念
1841年10月3日
那场令人难以忘怀的海上风暴中
沉没的7艘船只上的
57位特鲁罗遇难公民
遇难者的姓名和年龄被他们的亲人刻在了墓碑的各个侧面。据说这些人是在圣乔治海岸遇难的,我听说,只有一艘船漂到了海岬背面的岸上,而困在船舱里的人全部溺亡了,据说他们的家都在这“方圆两英里之内”。丹尼斯也有28个居民在这次大风中丧生。我从报上得知,“在这场风暴刚刚过后的一天,近百具尸体被打捞上岸,都被埋在了科德角”。特鲁罗保险公司由于没有管理这些商船的船长来负责而倒闭了。不过,那些幸存下来的人第二年照常出海捕鱼。我发现在特鲁罗,人们绝口不提船舶遭遇海难的事,因为这里的每家每户都有亲人曾葬身于大海。每当我问:“谁住在那座房子里?”回答往往是:“三个寡妇。”外乡人看见海滨时的感受与当地居民是有着天壤之别的,前者是来欣赏暴风雨中的大海所呈现的别样美景的,而后者则把汹涌的大海看作自己至亲的安息之地。有一位一只眼睛已经失明的打捞沉船漂浮物的老人,坐在岸边,用一根火柴和干枯的沙茅草点着了口里含着的烟斗,当我问他坐在这里是不是因为喜欢听浪涛拍岸的声音时,他回答说:“不,我不喜欢听海浪的声音。”在那场“令人难以忘怀的海上风暴”中,他至少失去了一个儿子,他能给你讲述许多骇人听闻的海难故事,那些都是他目睹的。
上次来这个海滩漫步时,也就是那场把沙滩吹走厚厚一层沙的大风暴刚过去不久,我到这里想捡一些贝壳和卵石,但没想到我竟捡到了一枚约值1.06美元的法国克朗,就在沙洲陡峭而塌陷的底部下方,在满潮水位线附近的潮湿沙土上。这枚克朗呈暗淡的蓝灰色,看起来像一块扁平的卵石,但路易十五英俊的头像和背面那常见的镌刻文字“赞美主的圣名”仍然清晰可辨。无论上面刻的是什么,在海滩中能够捡到这样一枚硬币,说起来都是令人愉快的。我还辨认出硬币的铸造日期是1741年。起初,我还以为它是我曾多次捡到过的那种旧纽扣,但我用小刀一刮,硬币的银质立刻便显现出来。后来,我在退潮后的沙滩上漫步时,高高举起几个圆形贝壳来哄骗我的同伴,结果他立即脱掉衣服激动地向我跑来。
在独立战争时期,一艘名叫“萨默塞特”号的英国军舰在克莱庞兹附近沉没,舰上的几百名官兵全部被俘。给我讲述这一历史事件的人说,他从未看见有史书提及此事,但不管怎样,他知道有一块银表是其中一名战俘无意中遗留在那里的,这块银表依然会随着这个故事代代相传下去。不过,有些作家倒是记录过这个事件。
第二年夏天,我看见查塔姆方向驶来了一艘单桅帆船,在离这片海岸不远的海上搜寻锚和锚链。船上的小艇已经开始下水作业,而帆船则不断地调整着帆索位置,一找到东西便拖上来吊到船上。这种工作很少见,定期雇佣来从事这一工作的水手会为自己的辛勤劳动得到报酬,这些人在晴朗的好天气里去搜寻之前失去的锚——海员们沉没了的信念与希望,他们信任它,可却被辜负了。水手找到的也许是两百年前在此脱链的古老海盗船或是诺曼人渔船上生锈的铁锚,也许是坎顿或加利福尼亚船上脱落下来的最好的船首锚。假如在心灵海洋的近岸锚地也能如此打捞,那么被吊上来的可能又是受骗的希望之锚和断裂的信念之链!这足以使搜寻者的船沉没,或永远为新的船队做储备。海底到处散落着船锚,有的落在深处,有的落在浅处,有的隐藏在沙中,有的裸露在表面,有的或许还连着一小节锚链,然而,锚链的另一端又连接在何处呢?许许多多没有结局的故事将留在下次继续讲述,因此,倘若有适用于心灵深处的潜水钟,我们就会看见带锚的铁链,像被醋泡过的鳗鱼那样粗,正徒劳地向拖住它们的海底蠕动。但别人遗失的财富,对我们来说并不是珍宝,我们要寻找的是别人没找到或找不到的东西——我们不做查塔姆人,拖着网打捞船锚。
夏天,我曾在这片海岸的黏土层上数过岸燕的窝,在6竿长的范围内竟有200个,而离岸18竿远的范围内至少有1000只老岸燕在波浪上空叽叽喳喳地叫。我以前从未在脑海中把它们与海滩联系在一起。有个掏鸟窝的男孩儿,一个人就已分得了80个燕窝!这种事可不能让人道促进会知道!黏土层下面有许多雏燕的尸体,都是从窝里滚下来后摔死的。还有许多鹩哥在没有水的地方欢快地蹦来蹦去。山地矶鹬就在灯塔附近繁殖孵化,有一次,灯塔看守人在割草的时候不小心砍掉了一只正在那里孵蛋的山地矶鹬的翅膀。金秋时节,这里是猎人们射杀金斑鸻的好地方。池塘的岸边通常只会看到蜻蜓和蝴蝶等昆虫,因此当我在这里看到蜻蜓的时候,感到非常意外。或许是因为海洋比池塘大,海边的蜻蜓也比池塘周围的大得多,有的甚至和我的手指一般粗,它们同蝴蝶一样在海岸上空盘旋飞舞。我从未见过哪里有像这片海滩上那么多的金龟子和各种各样的甲壳虫。这些昆虫显然是在夜里飞过沙洲又掉在海滩上再也飞不起来的,有些也可能是掉进海里之后又被冲上海滩的。它们当中也有一部分可能是被灯塔上的灯光吸引过来的。
克莱庞兹的土地要比其他地方的肥沃很多,我们可以看到这里到处都是一片片长势良好的根茎作物和玉米。科德角的植物的茎和叶通常都很小,但籽粒却非常多。玉米大约只有内陆玉米高度的一半,可是穗大且颗粒饱满。一位农民告诉我们,1英亩地不施肥可以收获40蒲式耳玉米,施肥的话则能收获60蒲式耳。这里黑麦的穗也特别大。遍布沙地的唐棣、海滨李子树、蓝莓树都像苹果树和橡树那样矮小,果实通常贴在地面上而且非常多。蓝莓树通常只有一两英尺高,因此即使是在荒山野地,如果不是踩上了,你是不会察觉到树下有果实的。我想这里的土地之所以如此肥沃,主要是因为空气湿度,我发现清晨的小草上沾满了露珠;此外,夏天弥漫的大雾经常会持续到中午才逐渐散去,人的胡须会变成围在脖子上的湿漉漉的餐巾,即使是当地最有经验的人也会于大雾中在家门口迷路,不得不沿着海滩寻找回家的路。在这种季节里,与灯塔连接的砖房极为潮湿,写字用的纸都软绵绵的,洗澡之后想把浴巾弄干是不可能的,浴巾上的压花大多都会发霉。空气如此潮湿,以至我们虽然感觉嘴唇是咸的,却很少想喝水。吃饭的时候也很少用到盐,主人告诉我们,他家的牛在吃草和呼吸时已经获得了足够的盐分,因此喂它们盐的时候它们从来不吃,但生病的马或是刚从内陆回来的马有时会豪饮盐水,它们似乎很喜欢喝,而且生病的马喝了盐水以后身体会很快好起来。
7月初,你就会惊奇地看到沙洲上的海滨一枝黄花的顶芽润泽饱满,还有芜菁、甜菜和胡萝卜等植物都在沙质地里茂盛生长。不久前有个在附近海滨旅行的人发现在纯沙质的海滩上,高潮水位线处生长着绿色植物,走近后他发现那是一片茂盛的甜菜,大概是“富兰克林”号上的甜菜种子被冲到了那里。在科德角,许多海藻变成肥料的地方都会长出甜菜和芜菁,由此可知如此多种多样的植物是如何传播到世界各地的。满载种子的货船原本是驶向预定的港口,但或许那个港口不需要这些种子了,这些货船失事被冲到了荒岛上,尽管船员都已殉难,可这些种子却完好无损。在各种各样的种子中,有些找到了适合自己生长的土壤和气候并适应了当地的生长环境,或许最终还挤走了当地土生土长的植物,并逐渐使那片土地变得适合人类居住。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令人们一时痛苦的海难却因此给一片大陆带来了新的植物资源,而且总的来看是给那里的居民带去了永恒的恩惠。如果没有人类的干预,说不定大风和洋流也能起到这个作用。除了那些甜菜和芜菁,在海滩上生长的多种多样生机勃勃的植物中,还有哪些最初是被大海冲上岸而撒下的种子呢?我们也不得而知那些种子是否来自“富兰克林”号。古代有一位贝尔先生,他曾驾驶一艘平底船经过这条航道,船上满载着芝麻菜、猪毛菜、海蚤缀、沙茅草、圣彼得草、杨梅和贫穷草等植物的种子,上面还标明了种植方法,他想在某个地方建立起一个苗圃。尽管他认为自己的计划落空了,但这片大陆上不是已经孕育出一个苗圃了吗?
夏天,我看到灯塔周围长出了漂亮的白色的牧草蓟,它们呈伞形贴附于地面。灌木丛中也长出了粉菝葜,通常这种植物在离赤道如此遥远的北方非常罕见。向南大约半英里,在海岸边缘长着许多金雀花,这些花环绕而成一个直径四五英尺、高一英尺的绿色小圆丘,徒步旅行者可以把它当作柔软的弹簧床。整个马萨诸塞州只有普利茅斯以金雀花作为地名。后来我在普罗文斯敦也见到过这种植物,但在所有植物中,最美的要属海绿,也叫小晴雨表,在晴朗的日子里它们会成片地出现在沙滩上。在雅茅斯,我还采到了一些黄花金菊和鹿果,有些有越橘那么大,但这些果实却不能吃。
第二年,那位灯塔看守员的继任者热情地招待了我们。他说,政府为这座灯塔以及附近所有的灯塔提供的都是夏季用油,但他已经颇有远见地提前省下了一些耐冻油以留冬季急用。在一个极其寒冷的夜里,当他焦虑不安地醒来时,发现灯油已经冻住了,灯就快要熄灭了;经过他几个小时的努力,每盏灯的储油槽中终于灌满了耐冻油,他迅速重新点亮了所有灯,一番劳累过后当他再向外望去时,只见附近几座灯塔的灯已全部熄灭。后来他听说,那一夜连帕梅特河与比林斯盖特的灯塔的灯也都熄灭了。
这位灯塔看守员还告诉我们,窗户上凝结的霜也会使灯塔的亮度减弱,而且在闷热的夏季,窗户上落满的飞蛾同样会引起麻烦。有时,飞行的鸟儿也会撞向灯塔那厚厚的玻璃,第二天清早可以在灯塔下面发现它们已折断脖子的尸体。1855年春天,有一次,他曾在灯塔周围发现了19只被撞死的小黄雀,也可能是金翅雀或刺嘴莺。到了秋天,灯塔的玻璃上有时还会看到金斑鸻撞完留下的胸脯肉和羽毛。
这位灯塔看守人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辞辛劳地工作,他千方百计地使他的灯塔能一直为不幸者引路,带给他们希望。毫无疑问,灯塔看守员这个官职虽小,却责任重大。若是灯塔的灯熄灭了,他就得卷铺盖卷离职,这样的失职最多只能被原谅一次。
在我看来,没有哪个穷学生愿意住到那里去,这着实令人遗憾。既然他不会使海员受到什么损失,充分利用这灯塔之光来学习又何乐而不为呢?“哦,”这位看守员说,“当人们在下面吵吵嚷嚷的时候,我有时候的确会到这上面来看报。”想象一下,在15个灯头的灯光下看报!那可是政府的灯油啊!在这样的灯光下足以通读宪法!不过我想,在那种灯光下,他无外乎只阅读了《圣经》。我有个同学为了考上大学,就曾借灯塔的光来复习,我们觉得,灯塔之光可比大学里面的灯要明亮得多。
当我们走下灯塔并走出了12竿远之后,我们发现灯塔与海岸之间的狭窄地带位置太低,灯光无法直接照射进去,因此只能看到许多暗淡的微弱光点,可是再往内陆方向走40竿远,尽管只有一盏灯在照明,但这亮度已经足够用来看书了。每一面反射镜都单独发出一片“扇形”的光,有的照在风车上,有的打在溪谷中,而两道光之间的区域则呈现出一片阴影。据说在高出海平面15英尺的地方,灯塔所发出的光在20多海里以外都能看到。我们站在这里也能眺望到9英里以外那位于科德角顶端的雷斯角灯塔上的旋转灯,以及普罗文斯敦港入口处的长角灯塔。远方普利茅斯港的一座灯塔与长角灯塔几乎连成了一条直线,犹如地平线上的一颗星星。灯塔看守人认为,普利茅斯的另一座灯塔与长角灯塔完全连成了一线,所以被遮挡住了无法看见。他告诉我们,捕鲭船为了防止与其他船只相撞,常在夜里点灯作为信号,而水手有时就会把这些船上的灯,甚至是村民家的灯误认为海上某个著名灯塔的灯,结果常被引入错误的航线。当他们发现自己搞混了情况时,常会抱怨责备那些谨慎的渔民和通宵点灯的村民。
虽然人们说上帝之所以把这一大块黏土放在这里,目的就是让世人在上面建一座灯塔,可这位灯塔看守员却说,这座灯塔本应建在再往南半英里处,因为海岸在那里开始拐弯,这样航海者就能同时看见这座灯塔和瑙塞特灯塔的灯光了,而且可以将它们互相区别开。政府正在考虑在那里建一座灯塔。现在这座灯塔由于离海岬顶端太近,而且后来这周围又建起了几座新灯塔,现有灯塔的作用则显得没那么大了。
那毫无疑问是曙光女神欧若拉的光辉,太阳赫然出现在她面前,而此时人们眼中的太阳还是很昏暗模糊的,直到它升起之后一个小时才能清晰地看到。然而,对于我们这些经验丰富的灯塔看守人来说,应当保持灯的良好状态,及时剪去灯花,使其一直燃烧到最后时刻,不要去相信太阳上出现的蜃景。
这位灯塔看守人说,由于灯的火焰中心必须置于反射镜中心的正对面,早上一定要注意把灯芯向下转,否则照到灯塔南边反射镜上的阳光会像凸透镜一样,即使是在寒冬腊月也能把灯芯烤得燃烧起来,等到中午你再抬头看,就会发现灯塔里所有的灯都被点亮了!不过,容易点着的灯也最容易吸收阳光,就更容易被阳光点燃。那位继任看守员说,他只见过灯塔上的灯在这种情况下冒烟,而从未见过它们被点燃。
在我眼中,这里是一个神奇的地方。第二年夏天,我恰巧在这里遇到了一次海雾风,也就是浅雾。当时天空一片晴朗,而20竿之外的岸边看上去却像是远在天边的山区牧场一样。我完全被这一景象搞迷糊了,当时我才明白为什么航海者突然遇到这种情况时会紧急向岸边行驶,尤其是在夜里,因为他们虽然看得见陆地,却以为离海岸还远着呢。在那之后有一次,我们在夜里乘坐一艘采牡蛎的大船,距离这里大概有二三百英里。当时陆地和水面上都有一层薄雾,直到我们的船快要撞到陆地时船长才发现,于是我们的船只好被迫突然掉转船头,以免船体被撞得粉碎。起初我只是听见了我肘部下方有浪涛拍岸的声音,当我感觉到要出事了的时候,险些要往岸上跳。我们原本正朝着远方的灯光驶去,以为那是五六英里以外的灯塔,结果却发现那是一艘距离我们不足6竿远的渔船,那灯光是从船舱裂缝中透出来的,而不是来自灯塔。
灯塔看守人在他那间孤独的海上小屋里热情地招待了我们。他是个坚韧不拔且聪慧过人的人,我们随意向他提出的一系列问题,他都能对答如流。灯塔上的灯距离我们睡觉的房间只有几英尺,塔上的灯光将屋内照得亮如白昼,我终于理解了高地灯塔看守人是怎样熬过这一个又一个漫漫长夜的。与昨夜不同,今晚像仲夏夜一样宁静。我半睡半醒地躺在床上,透过窗户仰望头顶上的灯塔之光,不由得想象此时此刻在波涛汹涌的海洋上有多少双彻夜不眠的眼睛——甲板上一个个通宵编织着自己的人生故事的值班海员——正注视着我安寝之处的这线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