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上册》(10) - 无间传 - 王新港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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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上册》(10)

梅解一支无间爬上大草坡,走不多远,草丛之间隐隐约约多出两排足印,看草叶歪倒的方向,是有人去了天寻峰,等着风再吹一阵子,这些痕迹也就没了,所以该是不久之前的事情。殷茵还真是没有错,若不是躲到溪边,他们早就被人撞见了。这一回他更加小心,放慢脚步,一面走,一面观望,山风斜刺着吹来,身前长草伏下老大一片,中间灰影一闪,赫然有个人躺在那里。他心下一惊,蹲着身子蹑手蹑脚走近一点,又瞅一眼,那人胖嘟嘟的,也是着末代弟子服饰,像是睡着了,好半天一动不动。这种时候睡在这种地方,好生蹊跷,这样想着,一缕鬼森森的气息便飘了起来,再走近些,不出所料,那人早已死去多时了。

他右手一团乌黑,泛着一层油腻的光亮,是中毒的光景,无间不敢去碰,取一片石块扒开来,手指间却不见什么针眼或者伤口,心下感慨,世上居然有这等毒药,挂一些在手掌上,也能取人性命,正这样琢磨着,风里忽然有声音飘了过来,道:“这位师兄——”

他不敢答应,探头望望,右前方居然还有一位末代弟子,背靠一块大石坐着,是一副困顿不已的样子。他大踏步走过去,又有所思,眼睛便往袖管方向瞄,那人打量他一回,道:“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无间道:“我刚上山不久。”那人道:“你不在磊落台见证新掌门继任,跑来这里做什么?”无间一时语塞,那人却无心追问,转而道:“我和师哥奉命去请天问别院的人,可惜谁都不见我们,紧着往回赶,可说不上为什么,到这里便走不动了。”无间道:“怎么就走不动了?”那人道:“乏,乏得要命,师哥该已经睡过去了吧?”说着话伸手捶捶眉心,道:“我也撑不住了,一闭眼就能睡着。”

无间心下一叹,他竟然不知道那胖子已经死了,跟着又一叹,果不其然,他手掌一般无异,也是乌溜溜的。那人居然也才注意到,吓一跳,翻来覆去看一看,道:“手怎么这样了?”无间道:“你还好?”那人道:“好像过来天问谷就有些不对,身体麻麻的,不过也说不上不舒服。”去怀里掏两下,摸出一样东西托在掌心之上,道:“你看这是什么?”

那物件三寸长短、铁枝铜花,赫然便是梅花令。无间惊得下巴几乎要掉下来,那人却自顾自说道:“师哥说这是天山圣物,可它为何会落在天问谷?”无间道:“天问谷?”那人道:“正是,有一名天山弟子躺在崖边,说不上是睡着了,还是死掉了,这东西就在他手边。”无间道:“他什么模样?”那人道:“瘦瘦的,该是师叔一辈,还背着好大一个包裹。”他一面说话,一面递上梅花令,又道:“说这就是梅花令,我还真是不相信,你便替我带给咱们新掌门人瞧一瞧如何?”

无间接过来,手指一触,忽然明白这两位何以是这种情状——梅花令上竟然沾有一层剧毒!那人大力捶捶脑门,道:“困死了,困死了——”就此合上了眼睛。无间心知他再不会醒来,好生不忍,放平他的身子,又撮一点土撒了上去,继而又扯下长袍一角,将梅花令包裹严实,揣进了怀里。王小酒暗算殷茵,逃之夭夭,可不知何故,居然会死在天问谷,而梅花令转一圈,竟然又回到自己手里,它虽则不如从前那般紧要,可于陈和而言,又是两全其美呢。

再转过一片山坡,磊落台即尽收眼底,台前有数百天山弟子,站成一个四四方方的阵仗,老弟子在前,新弟子在后,衣饰分明,就近的武林同道得了风声,不少还是赶来道贺,这又有一两百人。单看场上招展的旗子,除了峨眉派、四川青城派、平安镖局、福运镖局、走沙帮、乌龙会等,华山派赫然也混迹其中,此外,天寻镇还有许多赶来看热闹的百姓,黑压压地站在外围。他深恐再撞上丁氏兄妹,灵机一动,脱掉天山服饰,绕个弯子,混入人群,不声不响地做起了看客。

磊落台上立着两面褐色的天山派大旗,中间有一张香案,供着历代掌门人的牌位。右侧有一排椅子,头两把空着,第三把上面坐的正是戚忘言。他白发苍苍,眼神呆滞,众目睽睽之下,还照旧自顾自打盹儿。再过来是陶忘机,醒目地红光满面,同样是一头白发,却亮锃锃的丝毫不乱。最边上一人则是褚忘尘,他双眉紧锁,望着台下,若有所思。午时一到,青衫湖边砰砰砰三声炮响,陶忘机是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忽地一下站起身来,到台前向众人抱一抱拳,道:“天山派第三十三代弟子陶忘机这厢有礼了!”台下应景地鼓噪一阵子,他则继续说道:“天山一派自数百年前创立,经诸先师发扬光大,如今弟子数百,称雄西北,可谓风头无两,忘言师弟自从接掌天山派以来,二十八年如一日,呕心沥血,功不可没,而他有心归隐,亦是一番彻悟,水到渠成之事,我等以平常心评判十数名弟子,论武功修养才智谋略,常歧齐首屈一指,是以决意立他为天山派第三十四代掌门!”

常歧齐闻言,轻轻一纵,跃上高台。他一袭白衣,长身玉立,果然生得一表人才。台下随即有不少人高声喊道:“新掌门人中龙凤,实至名归!”常歧齐拱拱手,笑得有些不能自已,而陶忘机胸口起伏不定,竟像是来得更为激动,望望台下,又道:“我得常歧齐,乃平生之幸,君得常歧齐,乃天山之幸!你我从此便应当勠力同心,奉他为首,依我之见,依着他的资质,十年之内,武林总盟主一职非我天山莫属!”常歧齐心下明白,大踏步走到戚忘言身前,双膝一跪,道:“常歧齐蒙戚师叔不弃,委以大任,实乃三生有幸,我定当竭心尽力,不负重托,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众人屏息静气,等戚忘言说话,他却目光空洞地瞥一眼,别过头还继续发呆。常歧齐早有计较,磕三个头,随即站起身来。台下有不少人颇感意外,虽则怒力忍着,还是起来一片窃窃私语之声。陶忘机将手一挥,望向华山派,道:“事出仓促,我不能尽邀天下群雄,可即便如此,丁盟主仍然派卢兄拨冗莅临,陶忘机委实感激不尽!”华山派接话的是一位中年男子,抱拳还一礼,朗声道:“天山派上下同心,推举常少侠为掌门人,可喜可贺。丁盟主要事缠身,不能亲赴此间,是以叮嘱我星夜赶来,代当今三大盟主转达恭贺之意,此外,你我同处西北,数百年间患难与共,如今他掌管武林大局,诸多事务只会更加仰赖天山派的支持,可是真心期待着和常掌门共商大计呢。”常歧齐愈发喜不自胜,道:“卢兄客气,来日我定当亲赴华山,拜谢丁盟主。”

陶忘机继而振臂一呼,道:“拜见天山第三十四代掌门人!”话音一落,台下弟子齐刷刷跪倒一片。常歧齐热泪盈眶,环视一圈儿,缓缓说道:“我十岁入天山,一晃二十余年,这上上下下前前后后,见得多了,也看得透了,有规矩没规矩的地方我都清楚。从今以后,许多事情慢慢会有变化,今日我不多说,只给大家提个醒,那些不清不楚的方方面面,还是收敛些为妙!”稍稍一顿,却又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一样,继续道:“这些日子陈歧和的事情搅得人心不安,这当口我也把话撂在这里,他私入起云观证据确凿,个中狼子野心,诸多朋比为奸之事,更不足与外人道,此人系天山派之奇耻大辱,从今以后,尔等不得妄言,不得妄议,可都记住了?!”

他又等一会儿,见无人言语,才点点头,道:“都起来吧。”众弟子站起身,低眉垂目,再无一人敢直视台上。场上变得安静至极,可其中又分明透着一层尴尬,似乎尽早散了才是最好。怎奈常歧齐仍然不肯罢休,望望陶忘机,做个古怪的手势,继而从袖子里掏出来一张字条,不待开言,西南角忽然有人长叹一声,道:“狼子野心,朋比为奸?诸位和陈歧和同门数年或者数十年,他的性情做派有目共睹,果然便当得这八个字么?”

说话声里,陈和走上几步,除掉斗笠,缓缓抬起头来。天山弟子一片哗然,有的叫师哥,有的叫师父,有的叫师叔,惊喜之意溢于言表。常歧齐说不上是早有所料,还是出乎意料,竟转头去寻陶忘机,陶忘机脸色赤红,喝道:“陈歧和,你知道你的身份?你知道你是天山弃徒?你知道天山派的规矩?”陈和道:“痛于内,发于外,无时无刻不铭记在心。”常歧齐道:“既如此,还涉足天寻峰,便是自寻死路!”陈和淡淡地一笑,伸手四面里一画,道:“看热闹的都上得了天山,唯独我,你偏偏容不下?”说话间走到磊落台前,冲戚忘言恭恭敬敬磕一个头,叫了一声“师父!”。

陈和乃是信义之人,名声最好,系戚忘言亲定的下一代掌门人,也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他忽然间被逐出门墙,江湖上下始料不及,猜测纷纷,而常歧齐事情办得这等缩手缩脚,则更教人怀疑其中有不可告人之处。如今陈和现身,天山内外无不精神一振,而他似乎也有所体会,站起身,盯着常歧齐说道:“不是有规矩没规矩的地方你都清楚么,那继任大礼的规矩又是什么?我且问你,梅花令又在哪里?”这时看客当中有人高声叫道:“梅花令又是什么?”褚忘尘抬头打量一眼,张口答道:“梅花令为掌门人信物,执梅花令者号令天山。”

常歧齐分明早有准备,冷笑一声,道:“陈歧和,你那点算盘又如何逃得出师父的估算!也好,此事原本便不应该瞒着,今日便当着武林同道的面说个明白!我没有梅花令,戚师叔也没有梅花令,我怀疑,天山便没有梅花令!”此话一出,众弟子尽皆大吃一惊,陈和则不由得连连摇头,道:“你没有,天山便没有?”常歧齐道:“不错!梅花令早已遗失多年,论下来,嘿嘿,这与戚师叔心智失昏也不无关系。如今天山群龙无首,我临危受命,义不容辞,而追回梅花令,更是责无旁贷,不过这些,与你陈歧和又有什么干系?!”陈和丝毫不为所动,道:“小师叔不刚刚说了么,执梅花令者号令天山,若是没有,你或者可以代行掌门人之职,却终究算不得天山派掌门。”

陶忘机愈发怒不可遏,道:“不役于物,不役于物,我堂堂天山派,便这点魄力都没有?!”继而伸手一指,叫道:“你一介弃徒,涉足天寻峰便是死罪,还由得你搅起这一摊浑水!”说话间竟疾掠数丈,使长风拳里的一招“风卷残云”,直取陈和面门。陈和于此烂熟于心,使天落掌法中的“退”式,从从容容避了开去。陶忘机变拳为掌,取天落掌法中的“探”式,九转连环,还压上来。陈和像是颇为矜持,脚下一点,搭掌风又退开一丈。天山派武功有容有度,他如此施为,仍是执秉晚辈对前辈的礼让之意。陶忘机“哼”一声,并不感念,以掌代刀,改为天寻刀法中刚猛无俦的“劈风斩浪”,陈和拔地而起,还以云海剑中的一招“白云苍狗”,自对方头顶一跃而过。陶忘机料敌机先,不等招式用老,脚下也取“退”式,抢在陈和身前,再使长风拳里的“云起龙骧”,封他下盘。陈和半空里身法一变,左手使天寻刀法中的“遮天蔽日”,右手却使天落掌法中的“引”式,与对方力道一撞,滑开去,随后一个翻身,安然落地。这几招兔起鹘落,却用了四种武功,众弟子识得每一种变化,却从未想过可以如此贯穿衔接,许多人大有融会贯通之慨,不由得跟着大声叫好。

陶忘机与陈和在天山共处多年,却极少有切磋的时候,依他之见,武学之外,都是末节,而陈和打理各类事务,费心费力,便是不务正业,想当然武功上便不可能有什么过人之处。他还道三十招之内便可以轻易胜出,如今来看,还真是小觑对方了。他是嗜武之人,更是好胜之人,因此反倒长一分精神,越斗越勇,堪堪过来七十招,忽而清啸一声,步走如风,使出了所谓的“连绵七式”。那是长风拳最后七招的总称,讲究所谓“掌风行,内力凝”,第二招到了,第一招的力道尤在,如此环环相扣,练到极处,第七招使完了,第一招的掌力犹在,如此便如同七人同使七招,威力非同小可。陈和识得其中利害,抢先机连退七步,可他快,对方更快,“砰”的一声,二人手掌还是粘在了一处。陶忘机神色间杀机乍现,真气如潮水一般直扑过来,而陈和内力本就偏弱,如今挣脱不得,勉力支持片刻,脸色早已是一片蜡黄。

恰在此时,斜刺里掌风拂过,有人出指点陶忘机肋下,他大为光火,却也不得不回身自救。陈和手上一松,咽下喉头一口鲜血,膝下一软,坐在了地上。陶忘机喝道:“什么人坏我大事!”五尺之外站着的却是褚忘尘,拱拱手,一言不发,还退了回去。陶忘机大声道:“迂腐迂腐!戚忘言心智失常,来日无多,梅花令一日不出现,我天山就一日守着这样一个痴呆之人?”这话刺耳得很,却也说中了许多人的心事,他进而又一指常歧齐,道:“他继任掌门之职,本就是众望所归,有梅花令,如此,没有梅花令,照样如此!规矩都是人立的,今日便废了这梅花令的规矩,又能怎样!”褚忘尘道:“师哥你忘了不成?梅花令代代相传,自有它的道理,新任掌门得人心最好,若不得人心,仍可以借梅花令立威,所谓‘人心可惑,俊杰本真’,而这才是天山的立派之本。常师侄有意打理天山,其心可嘉,可歧和糊里糊涂被逐出天山,至今没有一个像样的交代,此等情形,非要我认一个新掌门,未免强人所难。唉——”长叹一声,又道:“或者梅花令这条规矩,防的便是今日这等局面!”

他辈分在那里,说话自有分量,台上台下众人听在耳里,一时间变得鸦雀无声。这时天山阵中忽然有女子冷笑一声,道:“他糊里糊涂被逐出门墙?是他糊涂,还是你糊涂?”褚忘尘望过去,不由得垂下头,低低叫一声“嫂嫂”。苏荑身份非比寻常,却一个人站在外围,显得落落寡合。她一身黑衣,更衬得肌肤胜雪,可那一股冷艳又有些摄人心魄,教人禁不住多看一眼,又不敢去看那一眼。她继而说道:“我且问你,陈歧和私入起云观,所为何来?”褚忘尘道:“坏了规矩自然不对,可他与师哥情同父子,无奈之下,也还情有可原。”苏荑道:“情同父子?你便不曾想过,你戚师哥为何平白无故便失了心智?”褚忘尘明白她究竟何指,摇摇头,道:“不会,歧和为人怎样,我比谁都清楚。”苏荑道:“真的么?若是我告诉你,同样的话你师哥也向我说起过呢?”转而冷冷地扫一眼陈和,又道:“戚忘言心智失常,还都是因为有人暗中下药所致,我一再告诫要提防这位大弟子,只可惜他宁死都不愿意相信,无奈之下,我才会劝他躲进起云观,那里是天山禁地,横竖多一道屏障,谁承想陈歧和毫无顾忌,还是不肯放过他!”

饶是陈和修养极好,这一会儿也不由得勃然大怒,道:“苏荑,你莫要血口喷人!师父待我怎样,我又待师父怎样,天山上下有目共睹,无缘无故,我为何要加害于他?!”陶忘机道:“这还用问么?你一日不坐上掌门之位,便一日不得安宁!”陈和道:“师父有意让我接掌天山,早不是什么秘密,更何况过去这两三年,我一直代行掌门之职,我又何苦,我又何必?”陶忘机道:“论武功,论心智,论谋略,你没有一样赶得上你常师弟,这种样子却硬要上位,嘿嘿,那种如芒在背的滋味不好受吧!?”陈和心中气苦,却不由得仰天而笑,道:“我担心常师弟抢我的掌门之位,却反过来要加害师父?”陶忘机斩钉截铁地道:“不错,你口口声声说什么戚忘言对你青眼有加,还不都是自欺欺人,他倒不止一次对我说过,歧字辈俊杰,非常歧齐莫属!”

陈和只觉一切不值一辩,可又百口莫辩,心潮翻涌,不禁喉头一甜,吐了一口鲜血出来。苏荑神色间仍然淡淡的,道:“陈歧和,我还要问问你,梅花令究竟在什么地方?”常歧齐吃一惊,一张脸刹那间扭曲得不成样子,大声道:“你知道梅花令的下落?你居然知道梅花令的下落?你又何以会知道梅花令的下落?”陶忘机则瞪圆了眼睛,道:“陈歧和,歧齐说你狼子野心,又怎会有错?若教我猜,便是你监守自盗,私藏梅花令!”苏荑续道:“你不要装聋作哑,梅花令原本就在起云观,具体在哪里,除了你师父,便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如今它却不翼而飞,你说我应该向谁问责?”陈和道:“当日在起云观外和我交手的是不是你?”苏荑道:“是不是我又有什么干系?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有没有将梅花令带出起云观?!”

陈和双目微闭,脸死如灰,谁承想当初一念之差,会将他拉入此等万劫不复之境?过了许久,终于深吸一口气,点点头,道:“不错。”此言一出,莫说是陶忘机师徒,即便是歧亦等人亦不由大惊失色,苏荑冷笑一声,道:“规矩,规矩,既如此,按照天山派的规矩,你又当处何罪?”

陈和转头再看一眼昏昏欲睡的戚忘言,忽而有泪花泛入眼眶,走上几步,双膝跪倒,道:“师父,陈歧和私取梅花令,不得饶恕,依天山规矩,自刎谢罪便是。我十几年来坦坦荡荡,从无二心,今日一死,只求能洗脱若干清白!”常岐齐冷笑一声,“铛”的一声掷一把长剑在他身前,道:“你倒果然作的戏!”陈和神色木然,再不犹豫,捡起长剑,果然便向颈下抹去,褚忘尘喝一声“不可!”,欺身而上,一拍一勾,夺过长剑,而这时台下亦有人高呼数声,道:“陈大哥,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无间挤出人群,三步并作两步抢到台前,又叫了一声“陈大哥”,常歧齐颇为恼火,喝道:“阁下何人?”无间却转头望望褚忘尘,道:“梅花令果然能号令天山?”褚忘尘道:“那是当然。”无间道:“若梅花令不在天山弟子手里呢?”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只圆滚滚的布包,置于地上,一层层翻开,继而取一根树枝挑起那支梅花令,道:“我有这个。”

常岐齐惊得目瞪口呆,道:“它如何会在你的手里?”无间道:“阴差阳错。”转而又喜滋滋地望望陈和,道:“解药也有了呢。”陈和有些如梦方醒的意味,一怔之间,常歧齐身形一晃,一掌先劈了过去。无间“嘿”一声,退开一步,不想常歧齐脚下一错,将梅花令高高挑起来,继而接到掌中,略作端详,大笑声里望空一举,道:“我常歧齐命中注定便是天山派掌门,还有哪一个不服?”

台下静悄悄的,无间却嘿嘿地笑了起来,道:“你攥紧些,可别让什么人给抢走了。”常歧齐道:“你送上梅花令,算是将功折罪,其余我不追究,这就下山去吧。”无间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眼睛眨了又眨,却不说话。常歧齐甚是不耐,道:“你笑什么笑?”无间道:“你手掌痒不痒?”常歧齐道:“我手掌为什么会痒?”口上这样说,可手指之间真就莫名其妙地跳了一下。无间又道:“你瞅瞅,是不是乌了一些?”常歧齐被这话给牵着,果然伸开手掌瞅了瞅。无间又道:“再一会儿会越来越黑,油亮亮的,到时候你就想睡,只是一旦睡倒了,可就再也别想醒过来。”常歧齐骂道:“信口开河,真当我是三岁孩童不成?!”可心上不能淡定,扭头向苏荑望去。苏荑难掩诧异,略一犹豫,终于说道:“梅花令上可能有极难缠的毒药。”

常歧齐大惊失色,“啪”的一声将小令摔在地上,跳了开去。陶忘机勃然大怒,走上两步揪住无间衣领,道:“你与陈歧和狼狈为奸,暗算天山派掌门人!”无间道:“是他自己抢了梅花令,笑得嘿嘿哈哈的,怎么便成了我暗算他?”这一会儿工夫,常歧齐手掌果然成了亮黑色,他脸色煞白,颤声道:“师父,这可如何是好?师父,你救我性命!”陶忘机手上加一把力气,道:“交出解药,饶你不死!”无间道:“你道我真的会有解药?”陶忘机抬手扇他一记耳光,又忙不迭转过身去打量常歧齐的手掌,略一思索,从怀里摸出数种天山派药膏敷了上去。谁承想药膏沾身,常歧齐便杀猪一般嚎了起来,皮肉瞬间转为赤红,进而“噗”地一下绽开来,脓血齐流。陶忘机气急败坏,推无间一个跟头,道:“你没有解药,那谁有解药?”无间伸手一指苏荑,道:“你便是什么贵人使了?”

他念头跳转,这句话问得糊里糊涂,连猜都说不上,可天山上下无不骇然变色。陈和若有所悟,不由连连点头,道:“怪不得,怪不得,神农教贵人使姓苏名葇,原是这一层渊源?”苏荑神色古怪,盯着无间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不错,我便是苏葇。”

她身边十余名天山弟子哗的一声散开来,进而又长剑齐出,如花瓣一般收拢,将她刚好困在正中。陈和道:“我天山派与傅长天两不相干,你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苏葇道:“他的心思,又岂是尔等庸碌之辈所能猜度?”陈和道:“你处心积虑,拨弄是非,找的其实是梅花令,对不对?”苏葇目光落在无间那里,道:“你究竟是谁?”无间“嗨”一声,心思转开去,道:“殷茵还好,不过王小酒是个坏蛋,该是死在天问谷了。”苏葇微微吸一口凉气,常歧齐却哭了起来,叫道:“师娘你救我性命!”

常歧齐手摔梅花令,便教人心中不忿,如今又这样贪生怕死,则更教人不齿。有些天山弟子禁不住大声喝道:“她是邪教中人,你居然还当她是师娘!”常歧齐一张脸白得像纸一样,恶狠狠地瞪一眼,却“扑通”跪倒在地,还叫一声“师娘——”陈和踏上一步,紧盯苏葇,道:“我师父心智失常,该是拜你神农教所赐?”而这话又让无间得了启示,走到戚忘言身边嗅一嗅,竟而眉开眼笑,道:“他中的也该是什么长暝草之毒。”说着话,从怀里取出殷茵给的那只瓷瓶,倒出一些药粉,喂给了戚忘言。片刻之后,戚忘言坐直了些,缓缓睁开眼睛,目光探索,最终还凝在陈和身上,道:“歧和?”

陈和泪水迸流,跟着叫一声“师父!”。戚忘言进而四面望望,道:“这又是何种安排?”陈和不发一言,一伸手,居然将那支梅花令捡了起来。众人大吃一惊,他却淡定如常,飞身赶到青衫湖畔,将之清洗得干干净净,再走回来,复又双膝跪倒,道:“弟子一念之差,致使天山圣物受辱,还好,尚能完璧归赵,师父尽管治罪,我即便只有一死,也尽可以瞑目了。”

戚忘言一脸茫然,道:“究竟发生了什么?”陈和道:“若有小师叔与三位师弟师妹保荐,师父可答应陈和做回天山弟子?”戚忘言道:“你是天山派待继任的掌门人,什么时候又不是天山弟子了?”陈和喜极而泣,却又坚定地摇摇头,道:“近来天山多舛,弟子身在局中,一无洞明,二无先见,糊里糊涂,一错再错。我武学修为本就差强人意,如今更知道我或者可以为将,却断断不能为帅,天山掌门一职,弟子不配。”戚忘言心神倦怠到了极处,看着他,竟又有些恍惚,褚忘尘踏上一步,握住戚忘言的手,道:“师哥,此事说来话长,再议不迟。”

与此同时,另一股倦怠也悄悄爬上陈和眉梢,他低头看一眼乌黑的手掌,又像是颇为释然,缓缓瘫倒在地。磊落台下天山弟子心领神会,长剑齐出,直取苏葇。苏葇冷笑一声,在剑刃之间走几个来回,抬手撒出一把银针,众弟子或走或跃,纷纷躲避,她则身形一晃,早已经突出重围。这时磊落台上白影一闪,常歧齐从桌上抓过梅花令,叫一声“师娘救我”,又向台下抢去。陶忘机一生郁郁,蝇营狗苟,可是对天山并无二心,这会儿胸口如同受了一记重锤,闷喝一声,跟着拍出一掌。常歧齐后心中招,踉踉跄跄跌出几步,却还叫一声“师娘”,抬手将梅花令抛了出来。无间在磊落台边,想也未想,望空一跳,伸手便抓。

指尖捏住梅花令的同时,苏葇掷出的一支小箭也“噗”的一声钉上了肩头。那小箭黑漆漆的,名为“冷暗羽”,见血封喉,按理他应该即刻气绝身亡,摔在苏葇脚边才对。怎奈世事奇诡,他虽则极痛攻心,却神智不失,漫空里一个翻身,以令为剑,竟使出一招“浮光掠影”。苏葇全不料此人还能这等鲜活,更不料还有这样一手精妙绝伦的剑法,意念上连错两瞬,也就再没有挽回的余地,眼前一暗,梅花令上数点铜花早凝在双目之上,再稍稍一探,她即便不死,一双招子可也就废了。

苏葇惊讶之余,又恼火至极,却也再不敢稍动。无间龇牙咧嘴地拔出小箭,又像是明白了什么,道:“梅花令上可是殷姑娘做的手脚?”苏葇道:“你如何会识得殷茵?”无间笑道:“你说呢?她差点要我小命,还不能刻骨铭心?”继而脸色一沉,道:“留下解药,我放你走便是。”褚忘尘心思快了许多,道:“先刺瞎她一只眼睛再说其他。”

无间听在耳里,可是对方眉黛青山,双瞳剪水,真要下手,又谈何容易?好在苏葇半点不能体会,略一迟疑,自衣袖间摸出一只淡绿色的瓶儿。无间接过来,捻开塞子闻一闻,温热辛辣,说不上为什么,又与梅花令上的气息丝丝相合,心知不差,转而问道:“怎样用才好?”苏葇道:“少许口服,少许溶在水中,浸泡手掌半个时辰即可。”无间点点头,道一句“也是”,果然退开半步。苏葇更为诧异,又打量他一眼,忽而抛起一只蓝色的布囊,道:“这个也给你。”有白色的粉末飘出来,随风一扬,瞬间已是一天浓雾,雾气扑入鼻息,让人脑中一沉,而无间腕间随之一阵剧痛,梅花令便被苏葇勾了过去。他继而连吃对方两记耳光,胸口一震,直挺挺飞起丈余,再跌下来,青石板硬硬的,寒意则一片片的,瞬间由后背透至前胸,他不由得“嘿”一声,再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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