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牢狱之灾
夜晚的五台山,夜色如水,皓月当空,凉风习习,树影婆娑。
月色之下一人发足狂奔,打破了这佛门圣山的静谧与祥和。
苏震一边痛哭一边嘶吼,宣泄着心中的恐慌。崎岖的山路上,也不知道苏震摔了几个跟头。早上的时候自己还是满心憧憬的赶考书生,到了半夜却成了杀人犯。这么多年的圣贤书、多少个寒窗苦读夜、多少次暗自发誓要效仿古人救世济民,如今想来恐怕都是痴人说梦罢了。自己前途何在?如今只能投案自首,大不了杀人偿命,也不愧对自己读过的圣贤书和学过的道理。
日出东方,霞光万丈,整座五台山似乎都笼罩在圣洁的佛光之中。忧心忡忡的苏震却完全无心赏这满山景色。
一路上,苏震心中多少还是有一些犹豫与忐忑。一会儿想到老师王振,不知他身在何处,一会儿又想到科举之事,不知自己还有没有机会……
“喂!苏震……”舞烟渐渐追了上来,“你疯了吗?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你去自首一定会生不如死!”苏震抹了一把眼泪说道:“大丈夫敢作敢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大不了我偿命给他!”
舞烟急着说道:“你还真是个书呆子,大傻子!你给一个无恶不作的歹人偿命?他本来就该死你知道吗!”
“该不该死,自有衙门老爷定夺。”
“我真是服了你!他师父你知道是谁吗?是袁珙!古今第一相士!皇帝面前的大红人!衙门的老爷肯定会偏袒他!你去自首必死无疑!”
“读书之人但求无愧于心,太祖皇帝定下《大明律》,谁敢不从?我相信泱泱大明、朗朗乾坤,官老爷定会明察秋毫。若他真是大奸大恶之人,衙门定不会治我的重罪。”
“你……你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喂,你等等我!”
临近中午,来到了五台县内。
跟在苏震后边走了一路的舞烟说道:“书呆子,前边就是县衙了,既然你去意已决,那我也不再劝你了。不过你是为了救我才杀的人,不知道怎么谢你。另外我也敬佩你的正直品性,临别之际,有一物相赠,辟邪祈福,以谢你的救命之恩,希望你此去一切顺遂。”说着将一个荷包递了过来。苏震见那荷包上一朵鲜花盛放,绣工精美,挥手连连拒绝,却被舞烟硬塞在手里:“你这书呆子真是磨磨唧唧,给你你就拿着!”苏震心情低落,叹了口气,也没打开看,作了个揖,便揣进怀里,向衙门走去。
苏震来到衙门,深吸一口气,以十分决绝和十分礼貌的口气向门口的官差说:“二位官爷,小生我杀了人,特地前来投案自首,烦请二位通报一下。”
两名官差瞪大眼睛盯着苏震看了半天,又互相对视一眼,笑着说道:“臭小子一边玩去,来这消遣大爷吗?”
苏震说道:“没开玩笑,我真的杀人了……”
“滚!”
……
次日正午,女扮男装的舞烟在客栈中吃饭。饭吃到一半,听到旁边一桌上几个客人在小声谈论。
“你们听说没,昨天显通寺死了人,全身发黑,面目狰狞,哎呦,那死相别提多吓人了,肯定是造孽太多,遇到了恶鬼索命,真是遭了报应。”
“张老三你他娘的别胡说,五台山佛光普照,哪来的恶鬼?”
“诶,王老六,你表哥不是在衙门里当仵作吗,肯定有内部消息,快说说。”
“嘿,老孙,这你可真是问对人了。不错,大家都知道嘛,我二表哥在衙门里当仵作,那验尸水平,帮助县太爷断案无算……”
“王老六你可别吹了,咱这里一年能出几起命案,还断案无算。你赶紧说有用的吧。”
“你别急嘛。昨天我二表哥跟我说了,那人确实是全身发黑面目狰狞,不过他们不是被恶鬼索命,而是中了暗器,暗器上有毒,毒死的,死相之所以难看,那都是毒发之状。”
“什么毒?砒霜吗?”
王老六咂了一口酒,摇了摇头,煞有介事地说道:“都不是。我二表哥说,纵然是他,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毒,反正是见血封喉、剧毒无比,沾上一点那就没命了。你们知道死的那个是什么人吗?”
“不知道。”“是什么人?”众人纷纷摇头。
“袁珙你们听过没?”
“柳庄居士袁珙?就是那号称古今第一相士的?”
“诶老孙,还别说,咱们这伙人,除了我就数你有见识了。不错,柳庄居士袁珙,古今第一相术奇人,不过人家这绰号可不是自封的,而是当今皇上御赐的。据说元末之时,他一家十七口皆死于兵祸,只有他一人幸免。后来他在海外洛伽山遇到一个老和尚,传给他秘笈异术,从此他为人相面,百无一谬。”王老六突然身体前倾,声音放小,“你们可知,当今皇上当初犹豫不决、举棋不定之时,就是袁珙为皇上相面后说,‘龙行虎步,日角插天,太平天子也。年四十,须过脐,即登大宝矣。’,皇上才下定起兵之决心。后来果真如袁珙所说,皇上身登大宝,自然免不了重重奖赏……”王老六摇头晃脑又神秘兮兮地说道。
“王老六,你扯这么多,那死的到底是谁?”
“刘二,就你他娘的性急,老子马上就说到了。这死的正是袁珙的徒弟。你想想,皇上身边的大红人,徒弟死在我们这,还了得?你们知道这杀人的是什么人吗?”
“江洋大盗?”“哎呦王老六你就别他娘的卖关子了,大伙都竖着耳朵等着呢。”
“哈哈,刘二,既然你这么想听,今天的酒可就你请了啊。我给你们说啊,那杀人犯,是个十四五岁的小秀才!”
“啊?怎么可能?”众皆哗然。
“诶,我说各位,你们可别不信。县太爷审案子的时候我二表哥就在旁边。县老爷多英明,断定他背后另有其人,问他凶器从何而来,又是何人指使,但那小秀才嘴巴却硬得很,打得皮开肉绽的还是一口咬定是自己一人所为。小小年纪却是个硬茬子。”
“那现在呢?”
“扔到牢房里关着呢。县老爷说事关重大,上报知府大人了,等候知府大人作决断。”
“嘿,想不到啊,小小年纪的一个读书人下手竟这么狠。你看咱这的杜秀才,都三十多岁的人了连杀个鸡都不敢,干点活就喘个不停,一副痨病鬼模样。这小秀才十四五岁就敢杀人,啧啧。”
“王老六,还有啥消息,来,再说说,再说说,咱给你再要一壶酒,边喝边说哈!”
……
舞烟注意到,门口一桌,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似乎都是练家子,一直在凝神倾听。
苏震趴在潮湿闷热、骚臭刺鼻的牢房里,万念俱灰。身上的伤口不停传来剧痛,就像暴风雨的海上,怒涛拍岸,一浪高过一浪,似乎要把岸边的礁石都拍得粉碎。忍着剧痛,他安慰自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没什么好抱怨的,怪只怪自己时运多舛。可让他不明白的是,明明自己投案自首,县官却非逼问自己同党是谁,为此还挨了四十大板。舞烟只是借给自己防身之物,是自己不小心杀了人,这也不应该算同党,她只是好意,自己更不能把她说出来,那样有违道义,所以自己问心无愧。苏震心里还暗暗立志要效仿古人,就算被打死也要有气节,不能被屈打成招,更不能折了气节。
剧痛让他感到阵阵眩晕,迷迷糊糊间想到自己十二岁中秀才之时爹娘脸上的笑容。爹还杀了一只鸡炖了来庆祝,爹给他碗里夹了两个鸡翅膀,说吃了就可以飞黄腾达、一飞冲天,他当时心里还纳闷,鸡又飞得不高,吃鸡翅膀有什么用?不过还是狼吞虎咽地吃了,毕竟肉太好吃了,还把骨头都嗦了好几遍,最后骨头上一滴油都没有,看着黯淡无光的骨头,家里的大黄狗似乎都有些失望。
当时一家人都憧憬自己日后金榜题名光宗耀祖,想不到今日一语成谶,吃了鸡翅膀不仅没有飞得更高,反而却身陷囹圄,就如同那只老母鸡一样,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地下了一辈子蛋、孵了一辈子小鸡,最后只因主人高兴,就落得身首异处,命祭五脏庙。现在爹娘在家中一定还希望儿子能少年得志,可如今得知儿子成了杀人犯,日后不知在乡亲面前如何抬得起头。
这时外边传来几声蝉鸣,苏震不禁悲从中来,低声吟道:“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侵。那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
可骆宾王是因为直言上疏,触怒武则天,而后遭诬陷而下狱,自己却是因为杀人下了狱。虽然是失手,但人是真真切切的死了。
“吃饭啦吃饭啦。”狱卒熟练地把一个破碗一个陶罐放了进来。碗里孤零零的放着一个窝头,罐子里盛着水。苏震一天一夜没吃没喝,顾不得身上的伤痛,抓起那糠面窝头就往嘴里塞,果然因为吃得太快而噎住了,卡在喉咙里上下不能,他连忙抓起罐子一口气喝了大半罐水才缓过来。
吃完窝头,苏震感觉胸口硌了什么东西,隐隐作痛。伸手一摸,从怀里摸出一个东西,就是那个杀人的铁盒子,县老爷想不到这小小铁盒会是杀人凶器,没有收缴上去。又摸出一个东西,正是那女子送的荷包,一捏发现里边有个硬东西。当时他没打开看就放在怀里了,后来就忘记了。他打开着做工精美的荷包,从内掏出一个鸭蛋大小的椭圆形的东西,借着牢房昏暗的光线,苏震看见这东西似乎是铜铁铸成,大概半寸厚,上面还雕着许多古朴的花纹,还有许多根星形小棍贯穿正反两面,数了一下,纵七横七,共是七七四十九枚。苏震鼓捣了半天也不明所以,就塞回怀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