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风铃
开车行在二环高架桥上。
天边有一朵很美丽的云彩。
戴奇已经有一周没有回去过了,他点着一支烟,把半只胳膊伸出车窗。
车里悬着很多风铃,有水晶的有木制的,有的挂在内视镜下有的挂在车顶。他的卧室也悬着各种各样的风铃,有了这些声音,他可以很快入睡。哪怕是心情再糟的时候,一听到这些轻灵而自由的声音,戴奇就很容易平静下来。
然而这一刻,似乎是个例外。
那一箱沃克丁是蚱蜢送的,而又是谁送给蚱蜢,戴奇便不得而知了。
戴奇拿出手机拨了蚱蜢的号码,响了三声他又匆匆挂掉了。
过了不到十分钟,蚱蜢回过电话。
“老戴,客人有点多,刚没来得及接你电话。”
“这周末去你那理个发。”
“你来理发还用约?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没事,在开车,先这样。”
手机刚放下又响了,屏幕显示着“筒子”。
“奇哥,王杨那边的人同意私了了,可是他们要五万。”四筒的声音显得很无力,“要我说这笔钱不能掏,奇哥你没卖假酒,酒是你请的,我可以作证,这算私人的事,不管他们怎么闹,就算打官司也花不了这么多。”
“剩下的你不用管了,明天准点来上班。”
四筒沉默了一下,还想说点什么的时候,戴奇把电话挂了。
云彩渐渐散了,下了高架桥开始堵车,旁边的车里放着青芥子的新歌《梦的十二踪》。路边的小情侣又在吵架,吵着吵着愈加汹涌,唾沫溅到了驶来的外卖箱子上。
戴奇为结婚租的这处房子是两梯两户的构造,独立电梯还有一处入户前厅,无论是电梯轿厢还是前厅都挂着一幅画,准确地说,是一幅画被复制了八幅。
这似乎是一副著名的油画,戴奇却一直没能想起它的名字,而且它还经过裁剪。也许是画框的尺寸不合适,也许是稀疏头发的神父太丑了,这幅画竟然生生把左侧神父的那部分切掉了。本来神父要给新娘戴戒指,这一来仿佛新娘要推开门也似的,她的面容没有一点回家的喜悦,看上去更古怪了。
戴奇不想出入对着那样两张脸,可房东专门交代过,什么都可以动,惟独这八个画框得好好挂着。
一声轻快的风铃响,戴奇开了门,屋里黑压压的。
他正要开灯的时候,忽然传来一个冷幽幽的声音,“不要开灯。”
戴奇吓得一个激灵,只见餐桌下面,一个白衣女人靠在桌子腿上,窗外的灯光映出一副白花花的面庞。
“你怎么了!”
陆雪披散着头发,她的神情像斯宾赛·摩尔刀下被抹掉了五官的雕塑,看到的是一种圆滑或是糙裂。
“发生什么事了!”
“你不会懂的。”
戴奇向前走了一步,忽然被绊了一下,附身一看才发现这是一台笔记本电脑,离它不远的地方,还有一块被抠出来的硬盘。
“硬盘出问题,可以修的吧。”
“修了三天了,你去吧。”
“你之前的东西没有做备份吗?”
“你不会懂的。”
一股莫名的火气冲了上来,似乎一切都可以用“不会懂的”来回答。
当说起这几个字的时候,陆雪的脸上写满了“话不投机”“对牛弹琴”,仿佛她那里是“灵魂摆渡去何方”,自己这边是“三斤腌肉怎么煮”,透着一种凌越之上的俯嘲。
戴奇不再多说一个字,回到了房间。
一屁股坐在床头柜上,一瓶敞口的咖啡把裆下湿了个透,让人更恼。
这一片世界过于压抑,比车里压抑、比哪里都压抑,安静得让人无法呼吸。戴奇起身把窗帘拉开、把窗户打开,微风吹了进来,风铃也跟着响了起来。
一听到这个声音,就像充满烟油的肺敞开了一个通往春天润雨的口子,它未必会让人心情变好,但一定不会更坏。
可今晚,似乎又是一个例外。
陆雪冲了进来,她竟然还攥着一把剪刀!
“烦死人的风铃!让人爆炸的风铃!招魂一样的鬼东西!它什么时候才能消停!”
戴奇从未见过这样的陆雪,她像疯了一样到处剪着,可她根本够不到风铃,床单、窗帘和枕头成了牺牲品。
戴奇并不制止她,布屑、棉花、绒毛飞得到处都是,这撕裂刺透的情境,让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戴奇关了窗,叮叮铃铃的声音消止了,风铃声一停,陆雪也静默下来了。
“我要干什么来着,我要干什么来着。”陆雪呢喃,一遍遍问着自己。
她一只手攥着剪刀,一只手摸索起来,站起身来在屋中到处游荡,像失了魂一样。忽然间,看到电视柜上有一盘电蚊香, 不由分说把里面的蚊香片抽了出来。
“这个节气蚊子最凶,这种方法才管用。”
在戴奇诧异的目光下,陆雪竟然用剪刀夹住了一个蚊香片,随后从床头柜上拿起火机,把那蚊香片点得像篝火也似的,烧了十多秒被她吹灭,青色的烟雾缭绕起来。
属实有些呛人,或许也更有效吧。
抬眼再一看,陆雪已经走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