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蛇与蚥(一)
第50章蛇与蚥(一)
蛇与蚥
(一)
持续一周阴雨不绝的首都星,终于迎来了太阳。
复生一个人走在西街的波德大道上,他毫无成为电影明星的自觉,身穿一件单薄的黑色毛衣和一条黑色的直筒裙,既不做伪装,也不避开行人。路上的行人见到他,无一不停下脚步回头呆望。
一条道路,无声地在人群中辟出,复生却恍若未觉地穿过,对此习以为常。他神情冷漠,漫不经心,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径直走向一个转角处的咖啡馆。那是他和谢游之初遇的地方,他要去那儿点一杯去奶泡的拿铁。
然后,他会坐在和谢游之初遇的位置上,等拿铁变成温热,再一口接着一口喝完。
这是复生给谢游之最后的机会,一杯拿铁的时间。
如果谢游之还不能找到他,出现在他的面前,复生就再也不会回到谢游之身边。
那天夜晚,复生和谢游之不欢而散。
直到最后,谢游之都没有正面回答复生,他是否恐惧他这个问题。
谢游之对此轻拿轻放。他没有害怕复生突然的暴怒,也没有露出生命受到威胁的紧张,他只是拿起梳子,微笑地让复生坐下,坐到他的面前。
他平静地再次梳理复生的长发,梳子从复生的头顶轻轻刮倒发梢,一下又一下,直到那头乌黑的发顺滑得根根分明。
他似乎用实际行动告诉了复生,他并不恐惧他。
但复生不这么认为。他认为谢游之是在回避。
谢游之怎么会恐惧他?复生怎么也想不明白,他甚至都没有在他面前展露出自己残酷的一面。那么谢游之恐惧他什么呢?像其他人那样,恐惧他的皮囊,恐惧他的爱欲?似乎都不是。
这还是生平第一次,轮到复生去揣摩别人的心思。而当他意识到自己在揣测谢游之时,复生立马恼羞成怒了。
凭什么他要在这儿一个劲儿地想谢游之?复生生气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把怀里选购的珠宝手册扔到一边,他站在窗户前,闷闷不乐。好像他多在意似的!复生想,明明谢游之都从没有把他放在第一位。这一点儿也不公平。
最近一段时间,谢游之忙得团团转,他仍拒绝复生参与他着手的事项,因此基本只有夜深时分,他才会与复生见面。这令复生倍感冷落,他讨厌被谢游之忽视的感受,但他又喜欢谢游之永远不将他放在第一的位置,这让他深刻地感受到谢游之人格的独立性与不可征服性。
矛盾的心理让复生更苦恼了。尽管蛇说这很正常,它就有时喜欢咬着尾巴尖儿玩,有时讨厌尾巴尖儿不听话地乱摆,但复生还是不高兴。
通常复生不高兴了,就有人倒霉了。于是,复生决定消失,让谢游之自己发现,然后来找他。这场消失-寻找的游戏全源于复生的一时兴起,他完全没有告诉谢游之。复生如此任性地想要谢游之也来揣摩他的意思,想要谢游之放下手中的事,亲自来找他。
如果谢游之找到他,那么他就原谅他回避问题,原谅他让他胡思乱想,原谅他最近以来对他的忽视。
要是没找到他——复生会去取下谢游之的眼睛,并且在谢游之脸上狠狠咬一口。最好咬到骨头,把谢游之的温和全都咬碎、咬得稀巴烂,留下一圈不可愈合的疤痕。
咖啡馆响起一片欢声笑语,复生坐在圆桌前,百无聊赖地看着侍应生从托盘里拿出他的咖啡,放到桌上。
玻璃窗,摆放着一张张供给露天使用的咖啡桌,圆桌凹凸不平,凹凼里没清理的淤水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街道上的桦树正在落叶,树干上的纹路,像一双双不安的眼睛。
此时是工作日星期一的上午十点,街道上的人寥寥无几,店铺橱窗哪怕被擦拭得锃亮发光,也少有人光顾。不远处售卖二手旧书的店铺老板靠在店门口抽烟,老板伛偻着腰,愁眉苦脸,估计最近一个月来他没有售出一。
就在复生喝下第一口咖啡时,一个面带微笑的alpha走到复生的桌前。
“咖啡这么苦,怎么能不搭配一块点心呢?”他说着,放下手里的银碟,碟子上装着用草莓与奶油点缀的蛋糕。
alpha很高,大概有两米多高,穿着纯白的长袍,袍子从头到脚地将他整个人笼罩,襟口与袖口处绣有金色的花纹。他走过来时,身型挺拔,隐隐可见布料下肌肉的轮廓。
alpha留着一头金色的卷发,下巴有些胡茬,他笑的时候,眼角的细纹很深,大概在六十岁左右,气质温和爽朗,几乎没有攻击性。复生打量着这个年长的alpha,莫名觉得他笑眯眯的样子和谢游之有几分相似。
“你好,复生,虽然我们从未见过面,但容我介绍一下,”alpha拉开复生对面的椅子,准备坐下,“我是你的另一个抚养人。”
他说完,复生的脸彻底冷了下去。
“滚开。”复生说。他看着对面的alpha,像是在看一个死人。如果这个alpha再胡言乱语,他会宰掉这个口出狂言的alpha,毋庸置疑。
alpha却不急不忙地坐了下来,他喝了口手中加了三倍糖的奶昔,满足地喟叹了一声,“还是这个甜度合适,”感叹完,他又安抚复生,“别这么大的火气,孩子,我可没有胡说。我是你的养父阿普的爱人。当初你破壳时,还是我接生的。”
说完,alpha撩起左手的袖子,露出臂弯,那儿的肌肤上纹着一条黑色的撒拉弗蛇,蛇下是阿普的名字。
阿普来自的楞伽星,楞伽星遵奉蛇,人们一旦相爱,就必须在选定的蛇面前起誓,并且在爱人身上纹下选定的蛇和自己的名字。复生的确在阿普腰上看到过同样的撒拉弗蛇纹身,那个纹身下面的名字是昔拉。复生记得很清楚,因为他问过阿普很多遍,昔拉究竟是谁?可阿普从不告诉他。
“你就是昔拉?”复生盯着对面的alpha。
昔拉坐在椅子上,玩笑似地行了个绅士礼,“正是在下。”
为了验证自己的身份,昔拉取下食指的戒指,通体晶莹透明的指环被他撚在指尖,这是从一颗宝石上硬生生挖出的一枚戒指,精致的切面使得它闪闪发亮,仔细看去,指环的内部还有着若有若无的紫光。
“我想你应该还记得这个?阿普的手上应该也有戴。”昔拉说。
复生当然记得。复生第一个喜欢上的宝石,就是阿普的戒指。他对此念念不忘,但一向迁就他的阿普却拒绝赠予他。后来阿普死了,复生本可以直接摘走他的戒指,像过去他拿走无数战利品那样。但他看着阿普尸体上闪闪发亮的戒指,却失去了喜爱。
阿普的戒指和昔拉手上的显然出自同一颗宝石,连光彩和纹路都一模一样。
昔拉将戒指翻了个面,让复生看到指环内部,“这是他的笔迹,他亲自刻下的签名。”
那么就当坐在对面的人,就是阿普的爱人,那个昔拉吧。
复生无所谓地想到,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看上了昔拉的戒指,“把它给我,”复生直接伸手,用命令的口吻对昔拉说,“既然是阿普送给你的,那就是我的。”
昔拉闻言,几乎被复生的强盗逻辑逗笑了。
“那可不行,”他笑着将戒指重新戴回手上,“这是我与阿普爱的证明。”
复生收回手,他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昔拉戴戒指的手。他想要的东西,从未失手过。他并不急于一时。
“你是阿普的爱人?”复生转头,瞥向昔拉,黑色的眼睛里没有情绪。
“是的。”昔拉耐心地重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