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缺口(三)
第37章缺口(三)
(三)
谢游之这次来找朗勃的目的相当明确。
他需要前往朗勃为他开启前往反世界的通道,这项权限只有总统才具备。
然而,朗勃耸了耸肩,露出会议上面对其他贵族一般无二的无奈表情,“我很遗憾,但我并不认为有这个必要。”
“我提交的资料已经足以证明他们在进行人体基因实验,”谢游之沉声道,“我想我有足够的理由去往反世界,搜集他们进行人体基因实验的直接证据。”
自皇族血脉断绝,使徒者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其它帮助神降临的媒介。一直以来,他们都在试图融合爬虫基因与哺乳动物基因,像神那样创造出最初的人类,再通过这个与神最接近的人类,使神能够重返文明。
在父亲死后,谢游之接替了这份工作,这么多年来从未放弃搜寻证据。
“首先,你的确证实了实验的存在,但是实验场所在反世界只是你的推测,你没有直接的证据。其次,我受理了你的举报,我会安排时政的相关人员去处理这件事,无须你的参与。”
朗勃给出相当清晰的理由,他灰色的眼睛瞥向谢游之,语气冷淡,“我想阁下应该不会忘记0号禁令吧?这本就不是你能参与的事。”
谢游之望着朗勃,他的蓝眼睛仿佛能跨越时间的鸿沟,直接抵达人的内心。“那么你想要安排谁去?”谢游之问,“在我提交的资料里,实验的资助中有三位就是时政在职的高级官员,其中一位还是你的秘书长。”
朗勃的双手大拇指相顶,搭成一个三角形置在自己的下巴处,他瞥向谢游之,漫不经心地问出一个相当隐私的问题,“就像你的母亲一样?”
“对,”谢游之平静地回答了这个问题,“像我的母亲一样。”
谢游之的母亲希儿死去时所任的职务也是总统秘书长。
如今,谢游之已经完整地知道了一切有关自己父母的故事。
如果说末代皇帝莫莫是使徒者中最大的异端者,那么他的母亲希儿就是异端者中最大的使徒者。
她虽然不是贵族,但出身于一个信仰神的家庭。她的童年就像是曾经的末代皇帝莫莫那样,从早到晚地诵读、感恩、祷告、唱诗、歌颂、忏悔。不同于莫莫的叛逆,乖巧的希儿成为了被所有人期待的样子。她是最忠诚的使徒者和杀人最快的刀,为了神的旨意,甘愿牺牲一切。
‘把我们的伙伴带到异端者中。生下带有神的血脉的孩子。’
神父曾如此对她说。
于是,希儿来到了时政,安插下一个又一个暗桩。于是,希儿和谢游之的父亲谢从洄结婚,生下了谢游之与谢溯之。
后来的某一天,希儿忽然潘然悔悟。她突然明白使徒者与异端者非此即彼的身份立场毫无意义。她试图为曾经犯下的滔天罪行赎罪,但滑稽的是,她的赎罪反给她招来了杀身之祸。
最终,她沦为了使徒者杀鸡儆猴的示威品。
对于被提及母亲时谢游之的毫无波动,朗勃微微擡起了眼。
面前的谢游之坐在了轮椅上,目光温和到毫无攻击性的地步。井言死后,朗勃和谢游之的见面只出现在贵族与时政的会议上。
他和他从不会交流。除非是局面暂且控制不住,他才会看一眼谢游之。随后,谢游之就会释放出【树】的能力,安抚所有人的情绪。
短暂的目光交汇,就是这几年来他们之间唯一的交流。
但哪怕是朗勃,也只能不甘心地承认,在长达六年的沉默以对后,谢游之和朗勃依旧保持着曾为朋友的默契。只一个眼神,他们就明白对方又想说些什么冠冕堂皇的话;不需要任何商议,每年井言的忌日,他们也相当默契地一个上午来,一个下午去。
“你的身边真的还有信任的人吗?”谢游之接着问。
朗勃擡起下巴,他抿嘴,而后缓缓勾唇,露出谢游之最为熟悉的傲慢笑容,“阁下是在质疑我吗?”
“我并非此意。”谢游之摇了摇头,面对朗勃的不满,谢游之语气平淡地解释,“我只是想知道遣派去反世界的人选。”
“难道我就一定要去反世界吗?那只是阁下的猜想,我为什么要按照阁下的设想行事?”朗勃哼笑一声。
谢游之擡起头,他凝视着桌后的朗勃,“你会那么做的。”
朗勃对此不置可否,他还是公事公办的态度,“既然阁下这么好奇我们时政的人员安排,那请问阁下有什么高见?”
“我没有高见。”谢游之缓缓说,“我只是想要知道,是否可以为我开启去往反世界的通道。”
面对朗勃,谢游之的神色总是充满沉默的静谧。
往日谢游之不论遇见什么,都会露出笑容——他很清楚,他不笑时,总让人能感受到他的疲惫和倦怠。他不希望这些情绪对他人造成情绪上的影响。身为【树】的所有者,他要时刻保持良好稳定的状态。
但不论如何,谢游之都无法在朗勃面前露出笑容。他一见到他,便感到煎熬。沉重的思绪便瞬间压满枝头,在心中的法庭里,他正被无数次地审判。
朗勃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的目光掠过谢游之,抵到门上。门打开前,他看到了谢游之的随行者。
“门外的beta和仿生人是阁下的新伙伴吗?”朗勃问。
谢游之颔首说对。
“令人惊叹,仅过六年有余,阁下就又有了可供驱使的朋友和忠心耿耿的追随者,我衷心希望他们能助阁下一臂之力。”
“他们不是我的追随者,是我的朋友。我也不会驱使他们。”
“那就祝愿他们在做阁下朋友的同时能幸存活下来吧。”朗勃轻笑道,
面对朗勃挖苦的讽刺话,谢游之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他只是垂下了眼,沉默不语。
他不说话,朗勃也不说话,整个房间都静了下去。隔着暗红色的地毯、深棕色的书桌,朗勃将视线长久地放在面前这个无法再站立的alpha身上,他忽然觉得谢游之很陌生。
谢游之依然是那副温和得没有脾气的模样。但他似乎太温和了,温和成为苦难的无底洞。属于曾经的锋芒和少年的意气风发似乎都被他磨平,如今的他就像是既没有棱角,也没有弱点的鹅卵石,乳白、光滑、在河水里散发着柔和的光泽。
他也没有朗勃记忆里的那么高大,那么耀眼,那么——走在座无虚席的舞台上,只是露出微笑,就足以让所有人都噤声看向他。
“抱歉。”
很久以后,谢游之低低说,“对于阿言,我很抱歉。对不起,朗勃。一切都是我的问题。”
谢游之说完这句话,就像是打开了一个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