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缺口（五）

第39章缺口（五）

（五）

谢游之是被复生抱出大厦的。

这其实是相当罗曼蒂克的一幕。在爆炸的前一秒，蛇冲破了玻璃幕墙，复生没有管其他任何人，直接打横抱起轮椅上的谢游之，跃了出去，踩在蛇背上。从百米高空落下的片刻时间，而谢游之从下而上地看见复生优美的下颚线，和飞扬而起的长发。

失重的下坠感并没有引起谢游之的惶恐，反倒让他发笑。

他想起在如索得波饮拜的海边悬崖，醉酒的复生也是这样直接把他扑倒在半空。那个夜晚的复生脸红扑扑的，眼睛却很明亮，呼吸间都带着酒气。不过可惜的是，他酒醒后就忘记自己撒的酒疯。

“你在笑什么？”复生低下头，问怀里的谢游之。

他们已经顺利到达地面，复生还抱着谢游之。两个人毫发无损，神色自若，如果不是背后的身后的大厦火光冲天，谁也不会想到他们刚从爆炸中逃离。

“没什么，”谢游之回答说，“只是感觉在复生怀里很有安全感。”

丝毫没有身为alpha却被omega打横抱起保护的屈辱感，角色颠倒带给谢游之的反倒是有趣，他还从未像这样被人打横抱起过。

谢游之相当自得地伸手，轻轻环住了复生的肩膀。

复生掂了掂怀里的谢游之，不重，谢游之很轻，他的信息素充盈着复生的怀抱。温暖的感受让脖子上的蛇惬意地耷拉下脑袋。像是春夏之交河边的石头一样，复生想，抱着谢游之，就像是抱了满怀晒够了太阳而暖乎乎的河边石。

“你不陪我，”复生还没有忘记看见谢游之留言说不回来吃晚饭的委屈和生气，他不高兴地指责谢游之，“你还想晚上也不陪我！”

对于复生希望他时时刻刻都陪在他身边，谢游之露出无奈的苦笑，他正想说什么，但话还没说出口，就被自己学生高昂的尖叫声打断——

“啊啊啊嗷！要死了要死了！老师！！救我啊！！”

相比起谢游之能够被复生怀抱的待遇，其他人就局促多了。路西一拖三，手提安，肩扛朗勃，腋夹弗兰特，依靠喷气滑翔系统降落。

朗勃和弗兰特还好，两人顶多就是被顶到胃了，有点儿想吐，安却是被路西提着后衣领，险些没被衣襟给勒死。

一落下来，她就毫无形象地趴在路面，不停咳嗽。tmd！tmd！安勃然大怒地怒了一下，全都拿她当软柿子捏！

朗勃的目光短暂地在复生身上停留了几秒，随后便不感兴趣地扯了扯变得皱巴巴的正装，勉强保持体面。他望着身后化为废墟的大楼，爆炸后夹着热气的尘土扬扑面而来，尽管没有人员伤亡，但他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朗勃的秘书长提着公文包，从不远处走来，他对朗勃低语，“清扫机器人已经在工作了，明早能恢复大楼的重建。”

朗勃点了点头，脸色稍稍好转。只要没有人员伤亡，爆炸造成的损失便不值一提，发达的科技足以在一个夜晚的时间恢复一栋冲天大楼。唯一的问题是，秘书长确定已经有媒体的记者瓢虫器飞过，还不止一个——几分钟过后，时政大厦遭遇袭击的新闻将会散布在星系的任何角落。

毫无疑问，时政大厦的爆炸是一次警告，面向所有人的警告。

弗兰特上前，向复生伸出手，意思是要接过谢游之。

谢游之和复生自己没有察觉，但事实上，他们两人现在的姿势看上去滑稽过头了。谢游之很高，复生和他躺在床上时，总能很好地把自己睡进他的怀里。然而，此时此刻，高大的谢游之却被身型纤细的复生公主抱着，两条过于修长腿几乎触到地面，无处安放。

身为谢游之的生活助理，弗兰特决心帮谢游之从这种角色颠倒的窘迫处境里抽身。可复生瞥了他一眼，抱着谢游之转了个身，背对弗兰特，没理会。

弗兰特不明所以，一直圈在复生脖子上漆黑滑腻的蛇绕到了背后，它冷冷地盯着弗兰特，在他还想绕到复生面前时突然变大，直冲弗兰特的面门，蛇张开血盆大口嘶吼了一声，血腥气和杀意让弗兰特后退了几步。

谢游之能猜出来弗兰特的意图，他稍稍从复生的怀里坐起来一些，对弗兰特笑了笑，无声地张嘴，做出‘没关系’的口型。谢游之不认为被omega抱着便有损他alpha气概。

比起alpha的男子气概受损，谢游之有更重要的事去做。他轻轻拍了一下复生的手，指了指朗勃的方向，“麻烦你带我去哪儿，复生。”出门没有带备用轮椅，现在谢游之只能依靠别人的怀抱。

复生不是很想过去，“我想回家了，我想和你一起吃饭。”他踢踢脚边的小石头，不太乐意。

“我就说几句话。说完我们就回去，好不好？”谢游之耐心地劝慰复生。

“真的吗？”

“真的。我也很想和你一起吃饭。”

复生这才勉强同意。

复生带着谢游之过去时，朗勃正和各部门的部长发送信息，要召开紧急会议，一旁的路西协助秘书长启动建筑机器人。

“朗勃，”谢游之喊住了朗勃，“我可以另外和你再约时间商谈吗？”

朗勃没说话也没看向谢游之和复生。他用发胶梳理的背头都散了下来，柔软的金色头发贴在他的苍白的脸庞边上。他低头点着终端的投屏，脸庞沉入在阴影中。

于是，谢游之又问了一遍，“可以吗？”

这次朗勃回答了，“不用再找我谈这件事了。”

他还是没有看谢游之一眼，关闭终端后，往前面大厦的废墟走。他的衣摆和发梢都沾了灰，不复往日的庄重，但背影依旧挺拔。

不远处的弗兰特和安都看向了这儿，弗兰特听到这个回答，失望像是掉到了河里的狗。安从地上爬起来，少见地褪去了以往的轻浮之姿，皱起了眉头。

她看了一眼朗勃后，又看向谢游之。他们为调查收集整理使徒者进行人体试验的证据可谓是呕心沥血，花费了几年的时间，这份证据——不应该这样被否定。安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她知道她的老师谢游之更不会。

谢游之倒是对此显得很平静，他没做声，只是安静地望着朗勃的背影。

朗勃停住了脚步，眺望着眼前体量巨大的废墟，破碎的墙一块垒着一块，隐隐可以看见内部纵横的金属结构。此时正值黄昏，夕阳西下，血色的太阳缓慢地没落于断壁残垣中，所有人的影子都被拉得狭长，长到和即将来临的黑暗相连接。

五百米高的建筑瞬间便化为乌有，再坚固的什物总会消失在能量爆炸中，譬如高楼，譬如文明，譬如爱与爱人。哪怕是在神像的尸体面前，人也渺小得就像是一粒尘埃。

“我会给你和你的同伴们开启通向反世界的权限。”

最后，朗勃说。他扭过头，在所有人面向夕阳，脸庞上洒满金灿灿的光时，只有他一个人背对着太阳，苍白的脸上全是安静的阴翳。

谢游之对朗勃说谢谢，朗勃望着谢游之，神色冷淡，“我本来就不会拒绝，只是讨厌你，想为难你。”

谢游之垂下眼，他当然知道。尽管谢游之一言不发，但朗勃看出了他的‘当然知道’，他最讨厌恰好就是谢游之的‘当然知道’。于是，朗勃不再看谢游之，漠然地径直离开。

弗兰特和安把车开过来接他们时，复生歪歪头，问怀里的谢游之，“他就是你曾经的朋友？”

谢游之点头说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