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这个世界,敌友关系不是恒定的,也分不清楚,可能前一秒钟双方还在两个壁垒里打得不可开交,后一秒其中一方就突然跑到另一方的战壕里并肩作战,抵御更大的敌人。
天诚与北海就处于此种情势。
本来我们坚定地要与北海势不两立,可没想到刚过一天,这些思想高深的教育工作者又开展了一场辩论会,一方是天诚与北海,另一方是一所普高。辩题的内容吸人眼球:普高与职校哪个更值得去选择?
这让我深深怀疑上次比武大赛的策划与此次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因为看起来都是同等的庸俗乏味。我在想,当初挑拨离间的是你们,这次笼络人心的也是你们,把我们当作傻子,简直没有人性。
看来校领导们下定决心要把职校为数不多的乐趣发扬光大。后来我荣幸地被挑选出,作为二辩的身份上场。之所以没能成为一辩,大抵因为一辩需要良好的感染力与号召力,而我显然不甚具备,初来乍到,缺失熟络的人脉关系与民心所向,因此只能做二三辩之流。
当后来我得知一辩的人选是小阉割,差点惊得从椅子上摔落。
那日下午,北海校内驶入一辆大巴,车上坐的是北海区第十八高级中学的学生。学校冠以“高级”二字,高不高级就不了解了,单从排行十八来看,此校应该也是人才辈出之地。这些客人从车上下来便一副高高在上,俯视群雄的姿态,全然不把职校放在眼里,见到主人视而不见,眼也不抬就走开了,仿佛此校与他们的十八中相差甚远,只能排到一百零八。
当时我们和北海立马统一战线,枪口一致对外,心里都怀揣着一个共同的目标:一定要让这些孙子输得夹着尾巴滚回去,然后从此在职校面前抬不起头来。
那天辩论会场热闹非凡,一张本不阔绰的讲台上摆满了鲜花,在空中高悬着一面鲜艳的横幅,上有两行字,上行写道:热烈欢迎xx市北海区第十八高级中学师生莅临我校;下行写道:北海区第十八高级中学与北海区大民高级职业学校辩论会。在两侧还分别竖着条幅,左侧为:友谊第一;右侧为:比赛第二。
俗话说,梦想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而在我们看来,舞台有多大,梦想就有多大。双方一进入会场便针锋相对,眼神里充满杀气。在气势如虹的会场里,我似乎早已预见将会在此地谱写出一部惊心动魄,空前绝后的伟大篇章。
但我们双方眼神交汇出的感觉不像是空前绝后,更像是要置对方于绝后。
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社会遗留下来的根深蒂固的东西最难更易,普高与职校的矛盾完全可以归纳于国家的思想教育问题,自然就会出现前者看不起后者的文化素质,后者又笑话前者的陈腐死板。
在先进的资本主义国度里,尚且各个行当不分贵贱,而我们却始终高树着“文化成绩高过一切”的口号,哪怕此人连生活自理能力都不具备,但是只要能够轻松解开数学界或物理界的一道难题,那么他便成了肩负整个宇宙重任的人才。生活能力的缺失实在显得微不足道,家长可能还会自圆其说:这点小事还需要孩子亲自动手吗!相信这类人将来高中博士,乃至博士后,他妈都会伴随左右,喂上一口亲手煨的汤。
因此,我们天诚与北海的人深深觉得此次的辩论会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比赛那么简单了,而是要背负起肃清社会不正之风的重任。
当我们落座于台上时发现,对面四位辩手长得极有特色:一辩目光如炬,二辩鼻如悬胆,三辩耳廓方圆,四辩唇红端厚。四人坐如泰山,胸有成竹,顿时让我方如临大敌,压力倍增。
比赛刚开始,我们双方先后列举了一大堆观点。我方说:职校可学一技之长,灵活多变,走出校门就是蓝领;包分配,好就业;社会饿不死手艺人等等。
对方说:普高自然是踏入高门槛岗位的首选,含金量高,更有步入名校的机会;即使随便考个二本三本,那么将来也是职校这些毕业生的领导,坐着办公室,一杯茶,一包烟,轻轻松松过一天……
刚开始就被对方的咄咄之词堵得哑口无言,不禁让我们捏了把汗。
对方赶紧趁热打铁。一辩问,兄弟,你们中考都考了几分?
我方沉默片刻,紧接着一辩“小阉割”挺身而出,理直气壮地回道,一百五,咋啦?
此语一出即迎来对面不屑的耻笑,对方一辩仍旧乐此不疲地挖苦道,满分七百多,你才考了一百五,怎么,学费只交了五分之一吗?
台下随即传来哄笑。
小阉割气愤地拍着桌子叫嚣道,你小子是不是欠揍?
此语被老师亮了一张黄牌,示意小阉割注意措辞。
紧接着我说道,我考了五百七。
对方怔了一下,显然在意料之外,本来他们觉得一辩仅仅考了一百五,那么越往后越依次降序,分别是一百,五十,零蛋。可现在一下子堵得他们毫无防备,措手不及,一时间竟没有任何话来收拾局面。
我继续说:职校不乏大隐的人才,普高却满是自视清高的废材!
说完之后立即让四座叫好不迭,掌声雷动。
对方一辩打量我半天,然后问道,你将近六百的分数为何不进普高,考个好的大学,拼个好的出路,却到这里来呢?
我思考了片刻,说出一句至今都让自己热血沸腾的话:我不喜欢填鸭式教育,相比之下,我更乐于实践。因为真理不依靠主观的夸张,而依靠客观的实践,只有千百万人民的革命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尺度。这是***说的!
如此冗长的专业话术并没有事先准备,而是借鉴于中学政治书中一则背得滚瓜烂熟的考点。能成就今日之辉煌,全倚仗当年政治老师赏给我的几次体罚。
其实关键在于最后一句,我最足的底气是***赠予的。
台下又是掌声雷动,他们可能在心底一致认为——国人今时今日应当扭转对劳动人民的傲慢与偏见。
当时我甚至还有个想法:我国数千年来的封建思想终于有希望要万古长眠了。
对方见形势不妙,急忙扭转局面。突然对方二辩开口,语速极快地列举了一系列相关数据,就普高生与职校生的流失率、就业率和失业率作出严密分析,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普高都更胜一筹。不知道从哪里刨来的数据,现场也无暇考证,即使台下观众抱着一台“天河二号”计算机去搜索求证也绝追不上此二辩的语速,因此我们只能听之信之。
接下来我又从职校的经济性以及实用性等方面阐述,证实了职校并非虚设,实则成就了千千万万的大众青年,使其进入每一个中流砥柱的岗位上,造福社会。
双方各持己见,争执不下。
紧接着对方三辩说话了,一开口就臭气熏天,让人的拳头蠢蠢欲动:职校的不正之风有目共睹,学生几乎都是抽烟喝酒打架烫头之流,校内风纪极差,这样的人出来只能危害社会,何谈造福?
我方听得咬牙切齿,台下也一片哗然,你一言我一语。我打心眼里敬佩这位仁兄,敢于豁出命做众矢之的,不怕北海的学生冲上来当场报复。所幸我们职校的人素质颇高,未做计较。
我方三辩示意台下安静,然后反问了一句:你见过几个抽烟喝酒打架烫头的?再者,难道贵地就没有一丝不正之风吗?
一句话成功让那个蠢货闭了嘴。
我方三辩继续说道,送您一句话——是以圣人不行而知,不见而明,不成而为。
见对方哑口无言,不知所云,我方三辩耐心地给他们讲解道:圣人呢,不用出门就知晓一切,不用眼见能明白所有,不用作为就能取得成功。可惜你不是圣人,所以要常出门,勤留心,多学习。
那人被说得面红耳赤,台下的人顺势拍手称快,直呼过瘾,好像每一下巴掌都拍在了那人脸上。我当时觉得,此三辩不来当一辩二辩太可惜了,不然比赛早就以完胜落下帷幕。这时小阉割立即发挥出令人望尘莫及的本地一哥的优势,振臂一呼,台下立马一呼百应,让我真切地领略到“北海小燕哥”的实力并不弄虚。只听小阉割举起话筒高喊一声:同志们,他们这是对我们“北大”乃至整个职校界赤裸裸的歧视啊!
话音刚落,先是小阉割手下的一帮铁杆兄弟跟着附议,偌大个会场的气氛硬是被这些声音给挑动起来;紧接着北海的学生都跟着呐喊,场面一度不可收拾。我听小阉割话语的气势,只恨全天下的职校生不能聚义于此,不然都跟随着小阉割的脚步,掀翻整个教育界,然后重新定义、洗牌。
一阵喧闹声渐落之时,对方四辩站起来,戴着四四方方的大眼镜,咳嗽了两声,就如同平日里领导发言一样,看上去要做最后总结。会场不再像之前那般安静了,不少人已经对这帮家伙忍无可忍,渐渐沉不住气,开始交头接耳,自说自话,完全不理会此人的存在。后来在一些老师的维护下才勉强给这孙子一点面子。只听那人说道:方才大家都误会了,我方三辩其实并没有歧视的意思,只是言语不够婉转,但出发点是好的,希望大家共同进步,共同发展嘛!
一句假大空的话让我觉得此子有进入公关工作的潜质。
那人又继续说道:职高并不是一无是处,存在即合理,它也有它的优势,例如可以提前选专业,更开放,更灵活。但学习氛围实在难以恭维,而且升学方向也有局限。就拿本科率来说,普高基本上可占百分之六七十,而职高除了一条路走到黑,学业结束,拿着一张较低含金量的毕业证,最后发现想找个好工作难如登天。倘若再升本的话,耗费财力物力精力不说,又等于重蹈覆辙,还不如当初努力奋斗一把,在普高苦熬三年。除非你真的不具备进入普高的条件,要么成绩有如万丈深渊,要么中考发挥失利,要么家境清苦。可是后面两种情况又能有几何呢?
等对方四辩坐下之后,台下有一小部分人热烈鼓掌,皆是十八中的人。我方四辩也不甘示弱,站起来滔滔不绝:职高的确不乏名落孙山之辈,总之各种缘由,都归纳为一点——成绩但凡优异的不会进入职高。但行行出状元,职高本身不存在任何问题,皆是大家的思考角度问题出现偏差,认为职高出来后不会有什么大作为,其实机会都是把握在自己手里的。据悉,近几年来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材生找工作屡屡碰壁的也比比皆是吧!而职高毕业的一次性就业率明显高出你们数倍;再有,当下是全民创新,全民创业的时代,有一技之长,不断地加以打磨,将来必定也能发挥出不可估量的作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科学也是依靠技术来实现的,万物都没有高低之分,无非是出发点的区别。
台下又是激烈的鼓掌。中分说他那天胳膊差点甩到脱臼,但他说对方四辩发言后,他也鼓掌了,因为他觉得有一定道理。别人进普高是为了未来,而我们这类不思上进的人心安理得地躲进职高享受清闲,看不到一丝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