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我觉得校领导们搞比武这一出纯粹不是个高明的决定，本来我们天诚的人在北海待得好好的，而且关系处得也不赖，就差烧香拜佛，义结金兰了，北海的人也对我们的到来满怀热忱，因为此次来访让他们卸下了紧张的学习，而全身心投入到轻松的人际交往中去。可是由于校领导的挑拨，两校间纯洁的友谊彻底发生裂变——北海的人笑话我们是山沟里来的，我们骂他们是假冒伪劣的北大产品。这下成功挑起双方的争斗，仿佛两头黄牛被打鸡血成了斗牛，然后校领导开始准备享受这两头斗牛眼红筋爆，流涎三尺的打斗场面。

晚上睡觉前，中分说，比起胜利，我更渴求生命。

但事已至此，别无他法。我作为一个公众人物，又同样作为天诚学校的遣使，责任重大，只好遵循从小接受的社会主义价值观，先人后己，集体荣誉大于个人，然后我用此种思想教育中分：别给天诚丢脸，也别给云长帮丢脸，作为你的老大，我有必要引导你。现在我们来筹划一下明日的比武事宜——

当我正要发表精心策划的方案时，却发现中分已经鼾声大作，沉沉睡去。

第二日，我们每个专业的人都领了一个号码牌，上面是比赛的几号楼，几层几间，每层都有不同的比赛科目。我们机械专业被分到最底层，可见机械在他们心中的地位。后来中分和我说，这不见得就是偏见，机械是所有工科的基础与灵魂，所以在第一层。我内心刚刚宽慰一些，而后中分又说，妈的我们建筑专业的地位更高，直接拉到操场上，冻死老子了！

比赛时，我对阵一个满脸横肉的男生。命运突然把我推到了风口浪尖，我临危受命，压力满满。上场时我尽量保持冷静，可面对如此一个气场十足的同行，不由得底气尽失。

我们先是考了一轮理论，由于久未动笔，拿圆规的时候老是端不稳，画起线来就像得了帕金森。对手虽然五大三粗，浑身戾气，可做起细活来丝毫不差女生，没有三五分钟就过一道题，不出一刻钟就交卷了。反观自己的试卷被戳得斑斑点点，在阳光下活像一个花洒，做了半个多小时才勉强完成。

接下来的实践考试要求将一块丝牙错乱、型号为m3-p0.7的螺母洗出来，再随意旋上一颗螺杆即可完成比赛，用时短者胜出。听起来十分容易，做起来却很考验功底。因为螺母内牙实在太小，只有区区三毫米内径。工作台上摆着m4、m5型号的螺杆、攻牙套筒一盒，松动剂一瓶，以及砂纸若干，小锉刀若干。

我和对手的前戏基本雷同，先狂喷松动剂。然后我挑选了比螺母内径稍大的攻牙头，试图将内径扩大，可螺母的身板实在太小，无法吃劲，每次旋动的时候，螺母总歪七扭八，不听使唤，一来二去，螺牙更加错乱。

台钳无法夹住这玲珑之物，我便选择了大力钳，左手用大力钳夹住螺母，右手用攻牙头小心翼翼往里旋，可是如此也承受不住其力度，一时间，我的手腕吃不消了。后来我和监考人申请，让他们替我拿着大力钳。

那些人瞪了我一眼，示意我老实点。

后来我想出一法，将大力钳夹在台钳上，结果研制成功，可以申请专利了。后来速度极快地将一根m4的螺杆旋入螺母后，对手还在盯着那颗螺母，双眼空洞。

本来规则是理论三分，实践七分，可最后的评判结果居然是打成平手。

我带着怨气离开，后来我得知总共三十场比赛，天诚胜出二十场，以压倒性优势胜出。当场我就高声呐喊道：再加上我的一场，二十一场，老子也赢了一场！

这一结果让天诚的学生兴奋不已，却让两校的领导们大惊失色，他们本来一致认为北海胜券在握，而且北海指望这次比赛的胜利达到宣扬自身实力的目的，却不想适得其反。我校的领导心有不安，台面上还是要对我们表扬一番的，可见到北海的领导时却连忙满脸堆笑，极不自然，言语中充满失落与愧疚。

哪里都会有潜规则这鬼东西，就连学校这种神圣的地方也不例外。

此役成功颠覆了我们小地方来的人留给北海人的刻板印象。然而我和中分像是顿悟了一般，被包裹在胜利的光环下赶紧夹着尾巴做人，行事低调得连我们都不太认识了。

因为我总有一种不祥之感——北海的人随时会对我们天诚的人下手。我的鼻子隐隐嗅到，这些天校内始终散发着一股不太友好的火药味。为了保证生命安全，我们坚决贯彻和落实“老子”的“道隐无名”之策，使自己无形无象无声无音，然后再升华到最高境界：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意思就是不需借助任何的外力，独立长存，永不停息。

具体方案就是在校园内将自己蒙得像个江洋大盗，埋头走过喧嚣的人海。到后来，我连话都很少说了，因为乡音气息浓重，惧怕祸从口出，很容易被分辨出敌友来，倘若暴露身份后必然就会暴尸街头。

有一日从操场走过时，一只足球飞到我头上，我愣是没吭声，反而强压怒火，一脸和善地将球归还。要是搁在平时，被射进门的一定是踢球那人。

晚上我和中分偷偷翻出校墙，顿觉外面的世界安全多了。去了一趟超市，我一时没能调整过来，指着货架上一未贴标签的商品比划着询问价格。收银姑娘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报了价格，再看着眼前排入长龙的顾客，对我说，来来来，残障人士优先，我给你加个塞！

翌日晚上，北海的人还是动手了。在女生宿舍楼下，天诚的几个女生被七八个北海的男生团团围住，其中还有班长和区晓璐。听说后我恼怒不已，带着中分还有三两个人，外加几把笤帚就过去了。

为首的是一个又矮又胖的男生，头发稀疏得如同地中海，眉毛倒竖，一副怒不可遏的神情。他称我们天诚的人喧宾夺主，在比赛中出尽风头，让他们大失颜面，今日一定要让我们见识见识他们北大的人不是好欺负的。随即又开始造势，称自己的名号是“北海小燕哥”，手段极其凶残，在这一带无人不知。

原来此人的手段就是欺男霸女，以多欺少，然后打完就撤。这些人说罢就上前对我们拳打脚踢，还没等其他女生叫出声来，扭头就跑了。

我们带来的几把笤帚最终也没派上用场，反而被这帮人糟蹋成了鸡毛掸子。

之后我们将那几把作案未遂的笤帚丢入水塘，让它们代表着北海的黑恶势力浮沉而去。

从这件事之后，区晓璐更加用心地帮我追陈叶青，她向我保证，陈叶青早晚是我的人。

我们一路踉跄地走回去，满身的疲乏让我们瘫在半路，再无一丝气力爬上宿舍楼，最后背靠着树，面朝巨山。山风一阵阵袭来，夹带着原野的自然芳香，只是有些令人战栗的寒意。在风中，我反复叨念着那个叫“小燕哥”的，叫着叫着感觉就成了“小阉割”。

随即我们几个人大笑不止，望着寂寥的巨山，突然感觉外面的世界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