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回旋余地

第62章回旋余地

都是修行千年的狐狸，谁也甭装大头蒜。顾芳华虽是未亲眼看过常万三之财，但通过他平日的作为，大致也能猜到一二。

建城一事虽会耗费常万三不少家财，但绝没有到伤筋动骨的地步，真正叫他如坐针毡是帝王的态度。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人都是皇家私有，何况织席贩履的小生意和积蓄多年的金银珠宝。轻则吃大户打秋风，重则置个莫须有之罪，转眼家破人亡。

“财之一字，端得是福祸两重天。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万三兄此刻正是被惦记上了。”穆景榆皱眉叹息一声，低头道“功高镇主，杀。富逾皇室，还得杀。细想人间富贵皆如镜中花、水中月，任你一场繁华，到头却难得善终。”

穆景榆话说道最后，声音轻微的几乎叫人听不清，可一字字却又如同刀凿剑刺，悲凉异常，直压得人心里发空，莫说是顾思礼颓然坐倒，便是萧月瑾脸上也敛了笑意，不再多话。

“舅舅的话未免说的太悲凉，只要常万三的城还没建完，那此事便还有回旋余地。”顾芳华说得气定神闲，还给起身给自己又续了一杯茶。

穆景榆一怔，原以为顾芳华是不知深浅信口胡说，可想起她方才世事通透的模样，不禁起了期许之心，立刻追问：“此话怎讲？”

“敢问一句，金陵王现在过得如何？”顾芳华放下手中的茶碗，侧着脸轻笑，眉目之间尽是狡黠。

当然是不好，都被贬为庶人了，还能蹦跶到哪里去……

想起关于金陵王失势后跑了小妾，没了大宅，靠卖字画为生还无人问津的凄凉光景，都不用多说，现在的金陵王简直就是一个活着的‘惨’字！

见在座之人皆是一脸同情，顾芳华掩唇轻笑，接连问道：“如果高祖还在世，那金陵王又当过得如何？”

想起高祖雄猜好杀的秉性，众人脑子里还不等想起其他，率先便将《刑法册》上的酷刑过了一遍，再想起金陵王眼前便是一片血色。

“常万三比起金陵王来如何？”顾芳华既不出主意，也不做什么长篇大论，只浅笑着抛了第三问题，便扭头自顾自的吃茶去了。

还不等顾芳华将茶咽下，屋内便传出萧月瑾的轻笑：“巧儿妹妹果然是妙人，怨不得我家的傻小子一日到头尽是爱往顾府跑。”

“世子过奖，都是武先生教的好。”顾芳华面上拱手谦虚，可心里却是揣揣，自己怎么就觉得萧月瑾笑得不怀好意呢。

穆景榆与顾思礼的动作虽慢些，可在肚里来回揣摩几遍，渐渐露出明白的目光。

同常万三一样，金陵王在王侯圈子了也只算个人傻钱多的软柿子，若是他消停点或许不至于垮得这么早，偏生他还糊涂到叫人抓住了把柄，所以首当其冲的作为圣上拿来敲打众位诸侯的木棒。

说来常万三此事虽危险，但和这位金陵王想必却又是好的，至少此事他的小辫子还未显现出来，况又是且如今的陛下个学得孔孟之道，要以仁治国的明君，自然做不错明抢豪夺之事。

“可这城始终都是建的，若是城池建好了当是如何？”穆景榆沉吟片刻，面色虽有缓和，却还是难掩忧色。

“老虎不会因为猎户不许便改吃素，应天城里头的点检们自然也不会因为圣上下令而不捞油水。”

顾芳华笑容中带着认真，极其热情的像穆景榆推荐道：

“城东片秀才林，里头的先生皆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爽利人，若是常万三肯‘倾尽家财’请这些先生出山，代替自己监督应天城的搭建，即可以省些力气休息一二，也能在必建城之事上得个叫人满意。”

穆景榆一怔，说来秀才林在汴京中也算小有名气，倒不是里头那几位整日谈经论道的酸儒真有本事，而是恰好他们都是圣上身边侍讲红人鸿孝孺的得意门生。

鸿孝孺名鸿进学，字仁奇，相传五岁已能作诗，十岁便能将《论语》倒背如流，年少时候跟随大儒孙露贤学习过一段时间，腹中很有些墨水。奈何他写的文章虽是古拙高雅，但寻常人根本看不懂，连着科举失意了十余载，才在同门提携混了个小官。

相比才华，鸿孝孺更为出名是他孤傲耿直的品行，时常因一言不合而与同僚争吵，一次醉酒后甚至还因为‘孔子吃饭的时候到底曰了什么’而与顶头上司打了起来。

待到醒酒后，鸿孝孺自觉无颜在见同僚，便请求到东都去任职，奈何他始终差了些运气，正赶上湜水泛滥，连年欠收，一连困了五年不得升迁，连家中生计都困窘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

弘治三年，朝廷考察贪腐，朝野上下百官死伤大半，倒是鸿孝孺因此咸鱼翻身升官入京。

入京后的鸿孝孺依然过得俭朴，除了朝服以外没有几件像样的衣服，每次外出，所乘坐的车马也极其简单，家中更是不准妻妾穿丝绸衣服，就连老母做寿时也仅只用了三道素菜，一碗鸡汤做招待，为此还有个叫李智的好事者作诗一首暗讽：

多谢东家惠小鸡，可怜离母未多时。

归巢忍听啾啾叫，报晓那闻喔喔啼。

七两带星连草重，半斤流水秤锤低。

庖人莫把牛刀试，留取笼中作画眉。

听闻此事后鸿孝孺倒毫不羞愧，反亲自到李智门前，细数古今，一路从成由勤俭破由奢，漫谈到李智昨天到底吃了菜，这些菜换算成银两又价值几何。

此事过后虽无人在敢与鸿孝孺相交，但他却因此得了圣上的青眼，留与身侧侍讲，职在讽议左右，以匡人君，甚至还能封还皇帝失宜诏令，驳正臣下奏章违误。

谈钱伤颜面，若是要颜面，自然就得伤钱。

顾芳华低头一笑，阴险十足。

秀才林中书生刚正不阿自是无错，常万三为建城‘散尽家财’也是大善，唯有圣上的建城敛财计怕是要落空，不过少了一座应天城，却能瞧清楚身侧‘中山狼’，也不算亏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