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酒后真言(上)
登秦岭
南登秦岭头,回望始堪愁。
汉阙青门远,高山蓝水流。
三湘迁客去,九陌故人游。
从此辞乡泪,双垂不复收。
唐代李嘉佑的这首《登秦岭》,写的是一个宦游之人看着眼前绵绵不绝的高山,不由地回首望来路,回想到自己一路走来,从湖南到长安一路上的行路之艰,加上官场之中的失意,复杂的感情全都随着思乡之情一起翻涌,化作两行热泪喷涌而出,难收难止。
大明永乐十五年的秦岭山道中,这首诗从一个少年书生的口中气喘吁吁地吟出。走在他前边的一个少女头也不回地说道:“书呆子,你不累吗?还有心情吟诗。”少年书生边走边说:“当然累啊。两条腿都好像不是我的了。”走在最前边的一个中年汉子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了看,说道:“好了,停下来休息一会吧。前边的路更难走。”少年书生一屁股坐在地上,伸手拂开地上的石子,旋即躺了下去,大口地穿着粗气。
“孔大叔,还有多远啊,我们都走了十九天了。”这一行人正是孔勃、江春淮、苏震、舞烟四人。他们从应州一路骑马南下,跋山涉水,到了终南山脚下后,马不能行,四人弃马步行,翻山越岭。
“再有三天应该就到了。”孔勃喝了口水,慢吞吞地说道。
苏震爬起来看看磨出血泡的脚,躺了下去,叹了口气吟道:“归华先委露,别叶早辞风。客游厌辛苦,仕子倦飘尘……”
归华峰处在秦岭腹地,山高水远,人迹罕至。接下来的三天,他们在孔勃和江春淮的带领下,又翻过了几座山。他们穿过了荆棘密布的荆棘岭,挂得满身伤痕;在谷底乱石密布的乱石沟走过晃晃悠悠的铁索桥,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走过了一峰擎天的孤秀峰上一踩就咯咯吱吱响的栈道,旁边半步就是万丈深渊,一阵山风吹来,身体跟着一晃,苏震当真差一点就尿了裤子。
终于,在第三天的下午,在他们翻过又一座山峰后,孔勃指着对面的一座更高的山峰说道:“看,那就是归华峰了。”苏震和舞烟顺着孔勃指的方向看去,看到那座巍峨高大、苍翠秀丽的山峰,只是与他们当前脚下的山头隔着一条深不见底、雾岚蔼蔼的沟壑。
“孔大叔,我们怎么过去?要下到沟底再从沟底爬上去吗?”苏震坐在一块打石头上喘着粗气。
“当然不用那么麻烦了。跟我来。”孔勃笑着拍了拍苏震的头。走了约一炷香工夫,转过一个山坡,苏震惊奇地看到了一颗无比高大粗壮的树长在悬崖上,郁郁苍苍、遮天蔽日,在秦岭深山之中走了这么多天,大树见了不少,但这么大的却未曾见过。
孔勃屈指成哨,吹响指哨,一长三短以内力送出,尖锐的哨音在山谷里回荡不息。不多时对面也传来了哨音,不同的是二长一短。孔勃指着树笑道:“马上我们就能过去了。”
苏震顺着孔勃的手才看到,粗得不像话的树干上盘着几圈钢索,锈迹斑斑的钢索已经嵌入树皮之中,想必是年代久远之物。钢索上一条胳膊粗的长绳远远地延伸出去,似乎直到对面的归华峰。
“孔大叔,这是什么树啊?怎么这么高?这有多高多粗啊?”苏震自幼居于北方,没见过这种树。他仰着脖子,惊奇地看着,看着看着脖子都酸了。
“这是杉树。现在有多高我也不知道,但是二百年前这棵树是十六丈二尺六寸高。”苏震奇怪地说道:“啊?这么精确?孔大叔你量过吗?”
孔勃嘿嘿一笑,说道:“我可没这闲心。这其中还有个故事呢。二百年前我派中有一位杨姓堂主,痴迷武学不可自拔。可他的儿子偏偏沉迷算学机关之道,天天缠着他让他下山去搜罗一些算经回来。一次那杨堂主看他不练武功总是盯着一堆算经算个没完,一气之下就与儿子立了个赌约,若是能在一炷香内只用纸笔算筹、不用其他工具来算出对面那颗杉树有多高,就不再阻拦他研习算学,否则就把算经算筹一并烧了,以后专心习武。杨堂主本以为他儿子就这么远远看着绝对算不出来,可没想到他儿子连纸笔算筹都没用,只是远远望着这个杉树,口中念念有词,手上掐指如飞,香才烧了四分之一不到,大喊道:‘我算出来了,十六丈二尺六寸!’然后一个轻功高手,提着一捆长绳跃到树梢,做好记号,回来之后一量,嘿,你猜怎么着?十六丈二尺六寸!不多不少,刚好是这个数。”
苏震听得津津有味,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杨堂主就按照赌约,给儿子找来各种算经。后来他干脆带着儿子下山,让他自己去找想要的书,做自己想做的事去了。”
苏震看着眼前的大树,心里回味着这个小故事。二百年前,姓杨,精于算学……脑中突然一个人名闪过:“孔大叔,你说的那人是写出《详解九章算法》的大算学家杨辉吗?”孔勃想了想说:“好像是吧,记不太清了。诶,来了!”
只见一个大竹篮模样的东西顺着绳索滑了过来,仔细一看,大竹篮的上边装着一个小小的铁轮子,粗壮的绳索深深嵌在铁轮子的凹槽里。大竹篮刚好停在树根边的一块巨石边,孔勃带头跳了进去,江春淮和舞烟紧随其后一跃而入,只有苏震笨手笨脚地爬了半天才进去。接着孔勃又吹响指哨,这次又变成了一短一长。随着哨音在山谷间回荡,大竹篮颤颤巍巍的动了起来。苏震扒在大竹篮的边上一瞧,才发现还有一条细绳系在大竹篮上,就是这条细绳在把他们拉过去。
竹篮在万丈深渊之中晃晃悠悠的前行,穿过一团又一团雾霭山岚,头上不时有鸟雀鹰隼飞来,好奇地围着这个大篮子盘旋。苏震和舞烟何曾见过如此神奇的风景,在云雾间穿行之时都不由地伸出手来,又想摸一摸,又想抓住一片云雾,可留下的只有凉丝丝的触感。苏震看到下边的万丈深渊,吓得赶快缩了回来,又免不了被舞烟一顿嘲笑。
不多时,大竹篮就到了归华峰。孔勃郑重其事地说:“听着,下去之后,跟进我,不要乱摸乱碰,这里到处是机关。”苏震和舞烟连忙点头应允。四人下了竹篮,站在半山腰的一块大平台上,苏震看到不远处的巨石边上立着一座巨大的绞盘,正要发问,一个身影传来:“孔堂主!江副堂主!你们回来了!”绞盘后一人兴高采烈地冲了过来。
“马兄弟!”孔勃迎了上去,四只手握在一起,激动地寒暄了几句。那姓马之人看着苏震和舞烟,问道:“孔堂主,这二位是?”孔勃说道:“马兄弟,快带我去见曾左使,此番带这二人回山就是有要事禀报。”
“曾左使现在应该在议事厅,走!”
苏震和舞烟紧紧跟在孔勃身后,在山路间拐来拐去,接着进入一个长长的高大山洞,穿过山东后眼前竟出现了一片平坦宽阔的平地,一座雄伟的高楼出现在眼前,檐牙高啄,钩心斗角,门匾上龙飞凤舞的写着“坠星楼”。苏震连连惊叹,这就是那个被逼问了无数次的坠星楼?想不到这险峻陡峭的山中竟别有洞天,更想不到群山环绕之中竟然能建起这样一座楼!
那马姓男子十分激动,边跑边喊:“孔堂主回来了!曾左使,孔堂主回来了!……”孔勃等人刚踏上台阶,四五个人就围了上来,拉着孔勃和江春淮不停的问候。好几个人都向苏震和舞烟投来疑惑的目光,上下打量,瞧地苏震浑身不自在。
人群中一名瘦瘦高高的中年男子指着苏震向孔勃问道:“孔兄弟,这位公子可是孟掌门的后人?”孔勃没有回答,而是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举在手里,笑着说道:“曾左使,你看这是什么?”
“玉衡令!”众人纷纷瞪大眼睛,惊喜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