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怪疾
“我懂。”刚说无人时下又莫名豁出个说懂的人,众目睽睽之下,来了名蒙面蓝衣女子,正是楚妗书。
“唰”的一声侍卫们出鞘尖刀,警惕地朝向她,主上有吩咐,任何来历不明者不予靠近三位公主,否则格杀勿论。
楚妗书面不改色,只见温闫顿了顿,人群中踱出温音,她面相稍稚嫩些,说的话没啥骇人气势,“你是何人,可知我们是什么人吗,讹人要饭就请滚一边去。”她不知自己是生哪门子气,只觉得一大早便牙疼。
楚妗书却面上闪过一丝愕然,这还是自出生以来第一次有人对她出言不逊。倒是有所见识,三公主脾性不好,凡是较为焦躁,她无意识瞥见她微肿胀的右脸颊便晓得今日这是为何。
她忍俊不禁,却被温音看出,怒道:“笑什么笑,还不快滚!”
话音刚落,侍卫面带凶煞将刀上前一步,锋利的刀锋并上天色昏暗,商信乱刮木叶窸窸窣窣,仿佛这阵仗吓得周遭生机惨叫连绵。
她好似没多说二句,这气场跟见了罗刹般凶悍,还是一群爷们欺负弱女子,到头来是自己下达的命令够管用,或者当时自己特有威严。
楚妗书欲要扶额欲要笑的,紧接着举出小旗,亓字依旧醒目,亮瞎各位的狗眼,“在下……”话音未完,只闻噼里啪啦跪拜一地侍卫。
“吾等罪该万死,请主上降罪!”
当下一片哗然,闫音二人目瞪口呆,掏了掏耳蜗,这群饭桶这是造反啦?又闻楚妗书将来历道明,“亓官君娴,可听说这亓字?”
两公主定睛瞧着旗面,饶是不懂中原篆书,可闻这字叫亓,来人亦是女子,这人莫不是名副其实的亓贵人,阿父口中那可以保护好她们的大人物。
“哎呀!敢情竟是亓贵人您。”温音翻脸比翻书好快,大步流星行至楚妗书跟前,小眼神炯炯,仿佛否认了适才气势,或是讨好。
楚妗书就当是认错,她不喜与人计较过多无用的,轻轻笑了笑,只闻她又道:“方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才误会了贵人您,对不起。”她挠挠后脑勺,俏皮的吐了吐舌头,叫人看着泼皮可爱。
可毕竟没几岁的模样,不懂事而已,“叫我君娴便是,至我中衡日后照料你们叫着亦不生疏。”
君娴这名听着好听,唤来极为亲切,再并上从始至终待人温柔和善的一面,使人真心喜欢,然而余光落在蒙面白布上即显仙女下凡,又显生分,温音蹙眉,正欲说还休,温闫急切的招唤结束了这场小插曲。
“快来看看啊,阿娅留了好多血!”
楚妗书比温音先反应过来,下意识两步并做一步行至马车,老天爷同时放声惊心雷,温音倒吸口凉气,吓得忙不迭回自己的马车。
缱绻凉意蔓延山林,冻得温娅直打哆嗦,她浸湿一身冷汗蜷缩在角落,双腿间的潮意与腹部令人绝望的痛感将整个人变得几乎以为要神智酩酊,正当温娅以为自己估计要一世玩完时,一个熟悉的气息飘入她鼻子,香香的,沁入心脾还有些甜甜的,痛意随之消减了些,换来她勉强抬眸望向那人,竟是亓官君娴,纵然她今日换了身蓝衣和蒙面白布,但那双清眸她是再熟悉不过。
她怎么来了?
楚妗书蹲下看着这个可怜的傻丫头一时仓皇失色,还有些怜悯,再扫视到裙子上的血迹这才一目了然,原是虚惊一场。
“二公主且命人盛来热水和准备件衣物同新被褥,还有……”楚妗书倏然语塞,想着温娅定是头一次来葵水,温闫作为妹妹定是什么都不懂,索性月布这事自己去弄,“算了,先按我说的做吧,后面我自己解决。”
“嗯,好。”温闫额首,便往外行去。
雨酸味率先渐起,绵绵细雨接踵而至,观望山间还以为下毛了,凉意徐徐秋将至,公主瑟瑟直打寒颤,这还是她一生里迎来的第一次葵水。
一切由楚妗书之意拾掇完毕,只见其给她掖了掖被褥,一副老母亲很关心你的样子,温娅欲笑,却连个“呵”字都疼得笑不出来。
纵然适才喝过热水,却只解一时腹痛,她半睁着眸子,目光怏怏地望着坐于一旁的楚妗书。车内稍阔,限容纳两人,躺着也行,不过温娅是无规无矩地蜷缩身子,她一向认为西域女子战骨威风凛凛,中原女子则大相径庭,柔柔弱弱不堪一击,如今遇着这事才晓得实则各有千秋。
“公主且放心,生为女子,十五岁成人每月皆会来此月事,需好生调养七日后便可。”
“每月!”不知那根筋蓦地一抽,温娅登时骇然失色,倘若每月像如今这般痛彻,倒不如抽刀自刎来得痛快。这一下可把自己给弄着,紧接着哀嚎一声。
楚妗书莞尔,听她复又问道:“那你是怎的活至今日,中原可是有何灵药?”
“并无。”楚妗书坦诚应承,温娅甚是怃然,“昨夜公主定是受了寒,且是第一次,才会如此之痛,日后多加注意起居一日三食,尤其身子定要慎重。”
西楚人进食时辰楚妗书并未参详,却只能言中先知会她大汉中原的习俗,百姓多是一日二食,晨称为朝食,傍晚为哺食,却往往难以充饥一日,故而贵人与富庶之家会在午时再添一顿,为昼食。
温娅一挑眉,忽然想到什么又紧皱起,撅嘴小声嘀咕,“多半是因着快至你们中衡才会感染这怪疾。”
她睨眼不善的瞧她,楚妗书将她方才所言一一听尽,不解地问:“何出此言?”
“我已年岁十七。”
楚妗书顿时一愣,已过十五,不正同自己相仿,原琢磨她十五才刚褪去稚子这等身份,送给父皇固然受不起,不曾想竟过了十五才来葵水,这姑娘吃什么长大的?
她垂眸斟酌须臾,齿缝里硬是组合不出一句缘由,她又不是大夫,哪懂那么多,同温音纠纷前出口“我懂”二字无非是为进来探情而讹言。要说这过龄月事可能是温娅自己的缘故,焉能坦然出口。
车外不知自那条缝忽入冷意,温娅瑟缩身子,楚妗书见状环视车周边,抬手去将帘子遮严实些。制车的布匹单薄易透光,楚妗书自身所投射的阴翳已覆盖她全部目光,看着诡谲阴凉,实则整辆车内氤氲着温意,伴着令人有安眠作用的柔香,不是自己的,亦非自车楠木散发,而是楚妗书的,丝毫不腻。
“可还疼得厉害?”
闻那人言语关切,温娅似腹中填了蜜意,她抬眸往去,纵然阴暗却可见那人一双标志性的清眸,她弯了弯眉眼,眼线里恍若藏满斑斓零星,温娅有些不可思议,却尚未启齿,说出来会显得稚气,实则不知是何种滋味。
她将暴露于那人的眸子一同藏匿进被褥里,好似有整个世间,连哪一路神仙皆不能知晓的心事。
楚妗书误以为因怪疾此事,她不愿理睬自己故将自己藏起来。然而却听被褥里闷闷出声,“有你便好些了。”
哪知这话蕴意深深。楚妗书不以为然,兴许温娅在夸她照顾得妥帖,腹痛业已消减几分,她看着温娅那暴露在外的发毛毛翘翘地,着实可爱,楚妗书扬起嘴角,起身欲要离去。
被窝里突然又传出闷声,“君娴赠吾之名,可是向四方玄冥要着了?”这件事她可牢牢记挂,此刻她心里跳窜着小期待,可须臾半晌不闻那人出声,心下陡然一揪,她不会走了吧?
温娅下意识伸手下拉被褥,探出脑袋,瞧见楚妗书正愣愣俯瞰她,蹙眉不解,怎么了?
楚妗书阖了下眼附身趴下,同她面对面,温娅眨巴迷惑眼眸,这是……要让她摘下蒙布?见她皱眉,以为正等着,温娅自被褥中抽出软乎乎的手往她而去,不料伴途被她抓住了掌,温娅一时愕然。
只见她伴爬起,将她的掌心蹂躏似地拓开,指尖于掌腹上划着歪歪扭扭的字,稍瘦,应当是偏旁字,像一只小蜥蜴,右边分为上下,上方形中那字像是“亓”抛弃了上头一横,亓字温娅最为熟稔,昨夜还见过,下面字仿佛穿了件衣袍,特有威严,楚妗书轻声管它叫“温”。
温娅认真听教,仔仔细细看着自己手心,心里亦是默了一遍。
楚妗书继续为之,接踵而至的是“尘”,最后龙飞凤舞来了个“舞”。
温娅看着楚妗书念出自己入中衡前拥有的新名,“温尘舞。”
楚妗书弯眉额首,“赠尔之名,可觉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