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给你时间
白君开口前，长孙蔺想过了许多个她可能会问的问题，独独没有想到她会问这个。问的直接又明晰，让他愣在了那里。
八百年前，那时他还是长孙信，在屠尽了晋国公府白家后，也像今日这样带她回了宫，她醒来后很平静，对白家的事情一概不问一概不提，除了没有露出过半点笑容外，很平静地接受了他一切的安排，像今日这样。
然后有一天，她指着某处高高的宫阙一角，说想去那看看，登高望远视野开阔，辽都城的景色一定很好。那一处是前朝和荣帝为了讨宠妃欢心，特地建造的望星楼，足足有四层楼高，是整个皇城乃至辽都城里最高的楼宇。
那一刻他忽然有些理解了和荣帝讨宠妃欢心的心情，欣然应允，所以当她在最高楼掏出匕首狠狠刺进他毫无防备的胸膛时，那疼痛如万刀剐心，他想伸手去抓她的手腕，却看见她就在他面前，身子向后一仰，像一只翩飞的蝶，飞过护栏，离他越来越远，直到雪地上开出大片大片绚烂的红花。
八百年后，她还是她，而他是长孙蔺，她问他，为何要屠白家。
他张了张嘴，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回答，白君喝下最后一口汤，放下了碗，抬起头。
这是从长孙蔺进来后两人的第一次对视，少女的眼眸清澈明亮，倒映着他的脸，她在等他开口，可他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白君，若我说，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原因，但我能说，我没有杀他们，你可会给我时间，让我把所有事情做完？等到那一天，你就会知道答案。”
他清泉般的声音有点沙哑，任谁都能听出他话中的苦涩。白君听了沉默许久。
“你已经轮回了十世，而我永远停在了你的第一世，我想你一定有自己的本事，才会对我如今所变成的样子这般了如指掌。刚刚那个问题，我问过很多人，但所有人都跟我说，是我错了。”她笑笑，那笑意却丝毫没有达到眼底。
“所以我亲自问你，你却回答不了我。好，我给你时间。”她说着，起身向内室走去。“双阴结亲的事情后果严重，在这件事解决之前，我不会动你，但你最好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否则我就算拼着魂飞魄散，也一定拖着你下地狱！”
少女的身影转过宽大的折屏，消失在长孙蔺的视线里。长孙蔺心里生出的苦涩里，又夹杂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欢喜。
她说，她愿意给他时间。这就好，这就好，八百年了，这一场折磨，终于有了可以结束的可能。
他每一次轮回，都带着从前的记忆，夜夜难眠的苦痛、无边际的孤寂、被禁锢的自由，这些记忆都没有丢掉过一分一毫。
她的灵魂被囚进花月楼的同时，他也被禁锢在这座皇城里，一步也不能离开。
这些都是给他的惩罚，他认。
还记得一个多月前，他站在轮回井边，酆都大帝在他身后，说：“这一世是你最后的机会，倘若你不能把她拉回来，你也将灰飞烟灭，这世间从此再无人皇。”
他说：“我无悔。”
灰飞烟灭他都无悔，现在她说她愿意给他时间，怎能叫他不欢喜？
轮回井中白光显现，一扇黑色大门出现在井口之上，大门洞开，那是人皇重回人世的通道。
跨进那门时，长孙蔺听到酆都大帝的最后一句话：“万不可强行唤醒她，天道不会应。”
……
白君转入折屏里，人就不见了。她要去问问那群老鬼，张家这档子事到底有什么内情。
她身影刚出现在幽冥，就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不由得挑了挑眉。
中央鬼帝老神在在地站在黄泉路口，就这么看着她从半空中出现又落地，她往他身后望了望，又朝自己身后看看，不见秦广王，不见其他鬼帝，就中央老鬼一个。
这是专程在这等着她呢？看来今天想去孟婆那偷碗酒喝的打算要落空了。
“好久不见了，中央老鬼。”她笑着眦出一口白牙，打了个招呼。
中央鬼帝对她这个称呼早就习以为常，完全不恼。“要不是专程为了等你，还能有更久的。”
白君一脸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表情，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背着手走上了黄泉路，中央鬼帝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
黄泉路上还有不少正在迷迷糊糊地往前走，要走到孟婆那处喝汤的灵魂，见两人走过来，身上的气场煞得他们纷纷往旁边躲去。
气氛有点尴尬，比刚刚在广明殿吃的那顿饭还要尴尬，白君指了指旁边忘川河里红到发黑的河水。
“今天这河水……水质挺好的，你觉不觉得？”
中央鬼帝瞄一眼浓稠得都快流不动了的忘川河。
“不怎么觉得。”
白君又指着河岸上那一大片连绵不绝、顺着忘川河一路蔓延而去的彼岸花。“你看那边那朵，就是最靠近河边的那一朵，开得特别大。”
中央鬼帝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又看，那一大片红彤彤的彼岸花开得密密麻麻的，也不知道她到底指的哪一朵。
“都开得挺大的。”他说。
白君突然就想到了刚才长孙蔺每个问题都被自己一口怼回去的憋屈表情，被中央鬼帝气到的心情才稍稍回转了些，也不走了，干脆转过身。
“说吧，你到底找我什么事？就这么跟着我又不说事，跟得我心里发毛。”
见她急了，中央鬼帝眉眼弯弯，五大三粗的脸硬是笑出了三分无辜来。“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想看看你是怎么偷孟婆屋里的酒的。”
白君被他一句话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瞪了他好一会儿，终于败下阵来，举手投降。
“张家那事儿我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后来我昏过去了，后面发生的事我统统不知情。”
中央鬼帝挑眉。“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堵上大阵口的？”
这个问题才总算问到了点子上，他就是被酆都大帝派过来，专程问问白君堵大阵口的细节的。
白君醒来后除了满殿伺候的宫女外，再就是只见过长孙蔺了，宫女们并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至于长孙蔺……她不想承认自己忘记问了。
“真是我堵上的？”她诚实发问。
“是。”中央鬼帝的回答万分肯定，又带了三分意味深长。“当时，你的油纸伞变成了判官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