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生死忧患（一）
莱茵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扑在桌上，醒来的时候脸硌得有些疼，冬天的阳光已经进到了房间里，时间已经不早莱茵伸个懒腰，看着在床上睡得七上八下但很香的莉薇娅，在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情况下挑起嘴角。昨天没见到冢原高干死得很惨，倒像是忽然睡着了一样地辞世；今天又能看到自己在乎的这些人睡得这么舒服，莱茵的心情好了许多，虽然外面依旧雨声连绵，偶尔还会有一道雷声再空中爆响，但莱茵的心情完全不像天空一样阴沉，也没了来时路上的急躁。委托的目标是一个侯爵，委托方是埃修洛特亲王，“鹰扬所指”雅莱克修斯.科穆宁，一直被莱茵认为是最没有可能接触到的人的名字现在赫然出现在“委托人”一栏上，是什么人会得到这样的殊荣呢？既然事情都流到阿萨辛行会了，说明埃修洛特军方没有能力处理这件事情，而委托人更愿意相信奥斯特港的阿萨辛而不是埃修洛特的阿萨辛，要按这样的逻辑推论的话，这个目标不是那么简单就能杀掉的。莱茵是一个喜欢挑战的人，这样的委托不会让她的热情被消磨，反而只会让她愈发激动。
“此人涉嫌叛国，我方为足下准备了两种方案：一，将其弄到德赫瑞姆的死囚中，我方已经在狱中准备好相关人手接管此事事宜，他会与一个被冠上叛国罪的死囚互换身份，最终在绞刑架上死亡；二，送到萨兰托公爵领统治中心萨兰托堡，将由亲王亲自审判此人。”莱茵耐着性子把一整张又臭又长的委托书看完，一张纸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字，但有用的也就目标的基本信息和这段话以及酬金。
要被收拾的人叫海因里希.冯.德赫瑞姆，托孤重臣之后，因父亲在与雅莱克修斯共同摄政期间鼓弄权术在皇帝成年回收政事之后无故暴毙，他死后海因里希马上被剥夺公爵爵位转封为侯爵，在宫中的职位也从射猎统领被降为埃修洛特皇家天鹅饲养员这样的名誉头衔。海因里希积怨已久，将埃修洛特要参与到托厄内战之中的消息走漏给了托厄大皇子塞加，雅莱克修斯闻之大怒，却又找不到合适的办法将其打入死囚——毕竟是托孤重臣之后，要是死得不明不白的话很有可能会给皇室招来麻烦，若直接逮捕又怕民众觉得雅莱克修斯落井下石，无奈，雅莱克修斯的参谋们只能出此下计——反正无论结果如何，只要海因里希被抓到了牢里，雅莱克修斯和罗克苏兰有一万种让他的死对民众而言是可以接受的办法。
对于埃修洛特而言，当务之急是要让海因里希没办法再把任何消息传到托厄那边，以方便在萨兰托已经整装待发的军团能够顺利地进入草原腹地，帮助三皇子阿尔坦夺取汗位。如果相关事宜完全被泄露出去的话，必然引起托厄汗国的平民们不满，到时候恐怕还没开始交战埃修洛特的军队就已经被暴民匪寇们消磨得七七八八了。托厄人可以接受内战，但坚决抵御外敌。雅莱克修斯在自己的回忆录中就写到过，“军队刚刚进到托厄汗国西部的乌鲁克部落就有数百个骑射手在那里等着他们，他们的箭不锋利，弓也仅仅只是猎弓，但他们神出鬼没，每次齐射过后留下几具埃修洛特人的尸体就策马逃去。
“接近第一个村寨的时候，我准备好了安恤当地部民的食物和金银，但迎接我和我的王师的只有几十杆粗制滥造的长枪和更多坑坑洼洼的猎刀和菜刀，他们抛下了所有的尸体，有的可能稍微得到过一些训练的部民到最后甚至用牙啃、用头撞，那是我见过最惨的地狱，他们没有什么对我们造成伤害的能力，但他们像恶鬼一样地冲过来，再像疯狗似的死去。”
为了避免再发生这样的情况，雅莱克修斯必须动手。如果没人愿意站出来做这个反派的话，只能让他来了。
莱茵不在乎这么多宫廷中的政治纠纷明争暗斗，从她的角度上来说只要把海因里希.冯.德赫瑞姆想办法丢到监狱里或者弄到雅莱克修斯面前再拿到自己应该拿的赏金这件事情就算结束了，无所谓接下来会怎么发展。
海因里希的权力被很大地削弱，现在他的封地仅仅只是在法理上归属于他而已，实际上是在萨兰托公爵领内的一个城堡及其附近的村寨，如果他想夺回他的法理封地的话就必须得兴师动众去找现在的领主夺取，但在埃修洛特能跟雅莱克修斯掰掰手腕的就一个帝国军，雅莱克修斯又是罗克苏兰的倚仗。如果不发生什么大的变故，海因里希恐怕一辈子都只能是一个被皇室白养着的贵族，没有任何实际的权力。因此，海因里希要想办法弄点权力到手中，现在埃修洛特和托厄之间的事情对自己而言是一个极好的契机。人这辈子有限，下次遇到这种机会是什么时候、会不会遇到都是个问题。海因里希觉得这是个机会，那肯定要把握好。
美泉宫外的一处豪宅是海因里希的住所，这个地方无论从名义上还是实际上都属于埃修洛特皇室，罗克苏兰允许海因里希的家人在其中居住生活。海因里希也不客气，从来不想着要攒钱搬去一处可以属于自己的地方——他的家在萨兰托公爵领，他是个贵族，他要住的是城堡，要拥有自己的私兵。如果已经被削减了的封地不能回到自己手里的话，海因里希不在乎自己在德赫瑞姆像个无赖一样地出现在罗克苏兰面前会怎么样，反正德赫瑞姆王朝刚刚建立，就这么把曾经的托孤大臣的后人杀掉的话于罗克苏兰的统治绝对是不利的。海因里希有恃无恐，他就在埃修洛特的政治中心旁边住着，随时都可以知道有些什么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出入过美泉宫。在他的设想里，总有一天罗克苏兰会受不了他，然后把他请回到他的封地上。
但罗克苏兰对海因里希要在什么地方居住没有任何兴趣，更没有像雅莱克修斯一样已经动过杀心，海因里希这样的人对皇帝而言是眼不见心不烦，眼见了也就见了，罗克苏兰不会有什么反应。就像海因里希是死是活一样，对罗克苏兰而言没有任何意义，罗克苏兰不想参与到这件事情当中，他并不认为把这个重臣之后杀掉就能阻止情报的泄露。而且托厄内战是完全委托给了雅莱克修斯的，自己没必要再多费心。
地方并不难找，虽然美泉宫附近宅邸众多且大多数都是皇室修给为埃修洛特的发展做出过贡献的重臣们，但海因里希这样的破落贵族的家仆的数量是远比不上其他重臣的，仅仅只从热闹程度莱茵就能看出来哪所房子是海因里希的。其实潜入到海因里希的宅邸内并不难，如果是要让海因里希死成什么样的话也不难，真正有难度的是要把海因里希送到德赫瑞姆的死牢中或者是送到雅莱克修斯那里。海因里希算是个名人，如果被别人发现自己扛着个半死不活的海因里希往什么地方走的话估计得出事。
贵族区的人都认识，莱茵肯定不能弄得鬼鬼祟祟地，但仅只是知道海因里希的住处所在，要知道里面具体是什么情况的话还得费些功夫。莱茵决定晚上的时候再过来一趟，白天先找个进去的地方之后就回酒馆问问莉薇娅有没有什么好办法——理论上，与委托有关的是莱茵自己的事情，但如果能找人帮忙的话为什么不找呢？可惜阿萨辛活动在埃修洛特是犯法的，不然白天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翻进去动手，莱茵找到了屋后的一处栅栏，那里防止别人翻越的铁刺已经有些锈迹，应该是不怎么会过人的地方。
“这是什么狗屁委托啊，还得给人家正式治个罪。”莉薇娅手托着下巴，无疑，莱茵是需要帮助的，但自己应该怎么帮她呢？如果要冲进去砍杀一番的话，莉薇娅可以胜任，甚至可以做得比莱茵还好；或者，让莉薇娅在外面给莱茵放风，那也没问题，谁靠近谁死。但莱茵也不是等闲之辈，这种事情不可能求到自己身上。
“那你得问，埃修洛特的亲王，萨兰托公爵雅莱克修斯殿下了。”莱茵摇头摆脑，“您说，要杀个人呢，我倒是手起刀落的事情，就算不用刀也随随便便都能把对方处理掉；但是这要留他一条命，还要把他从守卫严密的地方弄到另一个守卫严密的地方，这就有点为难人了吧。”
“你要我怎么帮你，你直接说吧，我想不出来有什么是我能做的。”莉薇娅把喝一口啤酒——偶尔换换口味还是挺不错的，一直喝曼尔拉弥斯蜜酿，就算蜜酿再怎么好喝也已经审美疲劳。
“伊露里跑得快，您今晚跟我一起去，”莱茵心里是已经想明白了该怎么做的，既然莉薇娅愿意，莱茵也就不需要客气，“在我进去的地方等我，我办完事儿就把他丢出来，之后跑路就行。”
“就这么简单？”
“要让您做复杂的事情不就成您的委托了？”莱茵顺从地享受着莉薇娅的抚摸，低头吸一口曼尔拉弥斯蜜酿。
雨又下了一天，埃修洛特这样一个深居内陆的地方难得会有这么多的雨水，更何况是冬天。然而此时此刻，就连更加干旱的托厄汗国也在下着雨。雷声在斯坦罗拉的上空到处霹雳，完全不在乎这个季节它们是不是应该出现。
“明年年时不好咯。”一个头发花白的半醉老头坐在旁边，把杯中的啤酒喝完后站起身，摇摇晃晃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