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小包裹
十七岁那年，冬至前的赶摆节空前盛大，一同庆祝的丰收喜悦更是非同凡响。人们点起高燃的篝火。气盛的年轻人在在篝火边起舞，想要吸引在旁围观的未婚少女。有人心碎，有人心安；有人结怨，有人解仇；各种理由都可能闹出矛盾，要么婚事，要么土地，要么是钱财。
可是岩依尖坎和韩浩然的那一架可不一般。
岩依尖坎从火堆里跳完舞出来，满身大汗地寻觅着韩微儿的身影。她看到他的表演了吗？她看到村里其他年轻人一个个气喘吁吁，全都跟不上他狂野的脚步了吗？
他在四处追寻着她的影子。
他的母亲披着黑色斗篷，像一个瘦长的鬼影。她头发蓬乱，没洗的发辫里带着饰品镀银发簪。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赶摆节是一年中为数不多的夜晚，母子二人可以在村子里出现，所以他母亲和他一起来了。
“韩微儿呢？”他问
“岩依，你冷静一点。”母亲抓紧了他的手腕。
火焰的热度和皮肤上的汗水全都不见了他感到血液凝聚，骨头里像是灌进了千年寒冰。
“韩微儿在哪里？”他又问了一遍，已经是低吼了。
母亲跟他解释，可他根本不需要。他似乎早就明白。也许是在想要发怒的那一瞬间。又或许是锥子本来就有预知的能力！
无论是什么，他一把推开母亲。他走到村子中心，许多年轻男女和家人都站在大青树下，戴着编着的布粉色花环，对彼此发誓永远忠诚，永远相爱。
他走进时，周围的人开始窃窃私语。他没搭理，他挤过人群，他们开始阻拦。他同样没有理睬。
他还不算太迟，这是关键。还有时间。
“韩微儿！”
所以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然而他的眼中只有她。等她看清楚了他脸上的表情时，眼里的欣喜便熄灭了。
此时他的眼神中看到粉色的花冠与她的黑发总是显得格格不入，有可能只因为不是自己给戴上去的，他想一把扯下来。
韩微儿身边的男子警戒的站到她身边，但她支开了他，自己面对岩依尖坎。
“岩依尖坎，别这样。是我父亲安排的。如果我不愿意，我可以拒绝，但请你不要这样。”
“但你是我的。”
他抓住她的手，她反应不及，没有撇开。也可能是她知道这么做就会激怒他。
“我不是你的。”她柔声说。两人站在人群中心，仿佛他两个才是要在青树底下许愿结伴一生的人。“我不是任何人的，但我接受了李雲的提亲。”
如果只是这样的情景，岩依尖坎完全能应付得了，尴尬对他来说不值一提。。一个大半辈子都活在了羞辱中度过的人，少年那颗易逝的羞耻心算得了什么？他可以一走了之，甚至可以强行违背自己的意愿，继续留在人群中，在众人的欢笑、庆祝和祝福中强装洒脱。
为了她，他做得到。虽然很难，但他愿意。仅仅只为了韩微儿。
他正要放开她的手，准备挤出一个笑容，在深吸一口气向她道歉。可这时一只手重重地拍在他的肩膀。
“放开他，小子。”
老张望村长嘶哑的年迈声音划破沉寂，他至少七十岁，甚至快八十了。可拍他的人并不是老张望村长，他只是示意了一下围着岩依尖坎的人们。
“滚出去，锥子的杂种。趁你还没给这个村子带来灾难。”
那只手用力拉他，可岩依尖坎纹丝不动！他不是孩子了，现在的他有着成年人的骨骼和力气。
“别碰我。”他咬牙说道。他的脸上表情吓得韩微儿退到一旁，更多人上来拉他。他踉踉跄跄被人拖开。
然后，就像以前一样，他的本能被唤醒。他转过身，大声咆哮，抡拳砸向离他最近的那个男人。
韩微儿的父亲像没了骨头似的瘫倒下去，下巴被打歪了。
岩依尖坎离开了。有人哭喊，有人咒骂，但没人想阻拦他，或者追上来。他们不免有些快意，锥子果然是灾星，只会带来不幸和灾难。
他回家的路上一直绷紧眼角，不让泪水流下。手指的关节在抽搐，疼痛让他感到些许安慰，尽管他并不想要什么安慰。
————
在20岁那年，他垒起柴堆火化了母亲。次日早晨，他走到了能俯瞰嘎巴村的山顶，迎风洒去了母亲的骨灰，同时向上天祈祷。他知道，即使母亲为这个村子做了很多，他还是要独自承受更多东西。
他猜他们都应该还在村子里，他们会怎样看待母亲去世呢。他们应该只会关心自个儿，会担心村里没有了医生。他们反正不指望她儿子能接手。
此刻那些人应该在假装感到惋惜，拌出一副慈悲祥。说上几句迟来的话，不过他们只是为了自我安慰，安慰自己不必内疚于他母亲这一生中所受的非难。
迷信是道德毒瘤。
村子里只来了三个人，但都没能赶上母亲最后的告别。
等到他独自进行的葬礼结束，韩微儿才走近前来。她的儿子，生着和韩微儿一样的黑发，却不敢靠近岩依尖坎。小男孩差不多两岁，缩在远处父亲的旁边。
“这小孩子怕我。”岩依尖坎淡然的说。
韩微儿犹豫了一下，和母亲当年如出一辙。于是岩依尖坎也就明白了。
“他听到过一些故事。”她承认道。
“我猜就是。”他努力保持语调平和。
她吻了一下他的面颊，“我很遗憾，岩依—-你母亲有一颗善良的心。”
善良？他很难把这个词和母亲串联在一起。不过现在不是争理这个时候。“是。”他说，“她是善良的，可你来就为了跟我说这个？我俩以前那么熟，我知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她脸上没有了一丝笑意，“老张望村长….打算…叫你…永远离开。”
岩依尖坎挠了挠头，他今天无比疲倦。什么都感觉不到，更别提惊讶。他也不用去问为什么要这样。这个村子边缘仍然徘徊着一个阴影，最后终会散去的阴影。
“所以只要他母亲一死，这个让人倒霉的孩子就不能再待下去了。”他低吼着。
“对不起，岩依尖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