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这是我来到荒岛上度过的最愉快的一年。约翰逊已经可以流利地说英语了，也差不多完全能明白我要他拿的每一样东西的名称和我让他去的每一个地方，而且，还喜欢一天到晚跟我谈话。以前，我很少有机会说话。现在，我的舌头终于又可以用来说话了。我喜欢与他进行交谈，那使我心情愉悦。不仅如此，我对他的人品也特别满意。相处久了，我越来越感到他是多么天真诚实，我真的打心底里喜欢上了他。同时，我毫不怀疑，我是这个世界上他最喜爱的人。
有一次，我有心想试试他，看他是否还怀念自己的故乡。
我问他，他生活的部族一直是战争的胜利者吗?听了我的问题，他笑了。他回答说：“是的，是的，我们一直打得比人家好。”他的意思是说，在战斗中，他们总是占优势。
由此，我们开始了下面这段对话
主人：既然你们一直打得比人家好，那你怎么会被抓住当了俘虏呢，约翰逊？
约翰逊：我被抓住了，但是还是我的部族打了胜仗。
主人：怎么打赢的?你的部族打赢了，你又怎么会被他们抓住呢?
约翰逊：在我打仗的地方，他们的人比我们多。他们抓住了一个、二个、三个，还有我。而在别处，我的部族打败了他们，抓了他们一两千人。
主人：可是，你们的人为什么不把你们救回去呢?
约翰逊：他们把一个、二个、三个，还有我，一起放上独木舟，逃跑了。当时，我们的部族并没有将独木舟放在周围。
主人：那么，约翰逊，你们的部族怎么处置抓到的人呢?他们是不是也把俘虏带到一个地方，像你的敌人那样，把他们杀了吃掉?
约翰逊：是的，我们部族也吃人肉，我们会吃光每一个战败的俘虏。
主人：他们把人带到哪儿去了?
约翰逊：带到别的，他们想去的地方。
主人：他们到这个岛上来过吗?
约翰逊：是的，是的，他们来过。也到过别的地方。
主人：你以前也和他们一起到过这个地方吗?
约翰逊：是的，我来过这儿——他用手指了指岛的西北方(看来，那是他们常去的地方)。
通过这次谈话，我了解到，我的仆人约翰逊，以前也经常和那些吃人者一起，在岛的另一头上岸，举行食人宴会，就像他这一次被带到岛上来，差一点也给别的吃人者吃掉一样。
几天以后，我鼓起勇气，把他带到岛的那一头，也就是我前面提到过的那地方。他马上认出了那地方。他告诉我，他和族人到过这地方一次，吃了二十个男人、两个女人和一个小孩。他还不会用英语说二十个单词，所以用了许多石块在地上排成了长长的一行，用手指了指那行石块数给我看。
我不厌其烦地叙述这段情节，是因为它与后来的事情有关。也就是在这次交谈之后，我问他，小岛离大陆究竟有多远，独木舟是否经常出事?他告诉我没有任何危险，独木舟也从未出过事。但在离小岛不远处，有一股急流和大风，水流总是上午一个方向，下午又是一个方向。
起初我还以为这不过是潮水的关系，比如说涨潮和退潮。后来我才弄明白，那是奥里诺科河在河口气势汹汹的涨潮和落潮引起的。而我们的岛，刚好处在该河的入海口。我在西面和西北面看到的陆地正是一个大岛，叫特里尼达岛，处于河口的北面。
我向约翰逊提出了许多问题，内容涉及这一带的地形、居民、海洋、海岸，以及附近居住的民族。他毫无保留地把他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我，态度十分坦率。我又问他，他们这个民族分成多少部落，叫什么名字。可问来问去只问出一个名字，就是加勒比人。我马上明白，他所说的是加勒比群岛，在我们的地图上，属于美洲地区。
这些群岛从奥里诺科河河口，一直延伸到圭亚那，再延伸到圣马太。他指着我的胡子对我说，在月落的地方，在离这儿很远很远的地方，也就是他们国土的西面，住着许多像我这样有胡子的白人。他还说，这些人在那边杀了很多很多的人。我知道，他指的是西班牙人。他们在美洲的杀人暴行在各民族中世世代代传播了下去，名声极坏。
我问他能不能告诉我怎样才能从这个岛上到那些白人那边去。他对我说：“是的，是的，可以坐两只独木船去。”起初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也无法让他说明“两只独木船”的意思。最后，费了好大的劲，才弄清楚他的意思。原来他说的是需要有两个独木舟那么大的大船。
约翰逊的谈话令我很感兴趣。从那时起，我就抱着一种希望，但愿有一天能有机会从这个荒岛上逃出去，并指望这个可怜的野人能帮助我实现我小小的心愿。
现在，约翰逊已与我在一起生活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他渐渐学会跟我交谈。在这段时间里，我总会有意无意地给他灌输与宗教相关
的东西。
有一回，我问他：他是谁创造出来的?这可怜的家伙一点也不明白我的意思，以为我是在问他谁是他的父亲。我又换了一个角度，问他：大海，我们行走的大地、高山、树林，都是谁创造出来的?他告诉我，是一位叫贝纳木基的老人创造出来的，这位老人住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但是他却无法告诉我这位伟大的老人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他只知道，他的年龄很大，比海洋陆地，月亮星辰都要更早存在。
我又问他：“既然这位老人家创造了万物，万物为什么不崇拜他呢?”他脸上马上显出既庄重又天真的神气说：“万物都对他说‘哦’。”接着，我又问他，在他的部族里，死亡的族人会到哪儿去呢?他说：“是的，都到贝纳木基老人那里去了。”
然后我又问他，被他们吃掉的人是不是也到那里去了?他说：“是这样的。”
从这些事情入手，我逐渐教导他，让他意识到，上帝才是真正的神。我指着天空对他说，万物的伟大创造者就住在天上，并告诉他，上帝用神力和神意创造了世界，治理着世界。我还告诉他，上帝是万能的，他能为我们做任何事情，他能把一切都赐予我们，也能把一切从我们手里夺走。这样，他逐渐懂得了上帝的道理。他专心致志地听我讲，并且很乐意接受我向他灌输的观念：基督是被上帝派来替我们赎罪的。我们应当向上帝祈祷，尽管他在天上，也能听到。
有一天，他对我说，上帝能从比太阳更远的地方听到我们的话，他必然是比贝纳木基更伟大的神。因为贝纳木基住的地方不算太远，可他却听不到他们的话，除非他们到他住的那座山里去向他谈话。我
问他，他可曾去过那儿与他谈过话?他说，没有，他是青年人，因而，从不会去，只有那些被称为奥乌卡尔的老人才去。经过他解释，我才知道，所谓奥乌卡尔，就是他们部族的祭司或僧侣。据他说，他们到那儿去说“哦”(他说，这是他们的祈祷)，然后就回来，把贝纳木基说的话传达给他们。
从星期五的话里，我可以推断，即使是世界上最愚昧无知的异教徒中，也有一套装神弄鬼的伎俩，譬如祭司制度。同时，我也发现，把宗教神秘化，从而使人们能敬仰神职人员，这种做法不仅存在于罗马天主教，也存在于世界上一切宗教，甚至也存在于愚昧而没有开化，
并且残暴不堪的野人中间。
我致力于向我的仆人约翰逊揭发这是那些奥乌卡尔的骗局。我告诉他，那些老人假装到山里去对贝纳木基说“哦”，完全是骗人的把戏。
他们说他们把贝纳木基的话带回来，更是骗人的诡计。
我对他说，假如他们在那儿真的听到什么，真的在那边同什么人谈过话，那也一定是魔鬼。然后，我用很长的时间跟他讲魔鬼及其来历：魔鬼的来历，它对上帝的反叛，对人类的仇恨及其原因，它是怎样统治着世界上最黑暗的地方，让人们像礼拜上帝一样礼拜他，以及它是怎么用种种阴谋诡计引诱人类自取灭亡，又怎样偷偷潜入我们的情欲和感情，迎合着我们的心理来安排他的陷阱，经过我们的自我选择，甘心走上灭亡的道路。
我发现，让他对上帝的存在获得一个正确的观念还是比较容易的，但要让他对魔鬼有正确的认识，就不那么容易了。我可以根据许多自然现象向他证明，天地之间必然存在一个最高的主宰，一种统治一切的力量，一种冥冥中的引导者。崇敬我们自己的创造者，是完全公正合理的，如此等等，就不一一列举了。可是，关于魔鬼的观念，他的，他的存在，他的本性，特别是他一心作恶并引诱人类作恶的意图等等，我却没有明显的证据去证明。
有一回，我又跟他谈起关于上帝的问题：上帝的权威，上帝的全知全能，上帝嫉恶如仇的本性，以及他怎样用烈火烧死那些奸恶不义之徒。这方面的东西，我对星期五说到了很多。我还向他谈到，上帝既然创造了万物，也可以在一刹那间把全世界和我们全人类都毁灭。在我谈话的时候，他总是非常认真地听着。然后，我又告诉他，在我们心中，魔鬼是上帝的死对头，他使尽种种恶意和手段来破坏上帝善良仁慈的安排，试图毁灭这个世界上基督的王国，等等。这时，这可怜的家伙却向我提出了一个自然而又天真的问题，一下子就把我难住了，简直不知怎样回答他才好——约翰逊说：“你说，上帝是强大的、伟大的，那么，他拥有比魔鬼更强大、更有力的力量，是吗?”
“是的，是的，”我说，“约翰逊，上帝比魔鬼更强大，上帝高于魔鬼。因此，我们应该祈祷上帝，使我们有力量把魔鬼踩在我们的脚下，并且给予我们抵挡他的诱惑的勇气。”
“可是，”约翰逊又问，“既然上帝比魔鬼更强大、更有力，为什么上帝不把魔鬼杀死，免得它再做恶事呢?”
他这个问题实在是超出了我的想象。因为，尽管我现在年纪已很大了，但作为一个教导别人的老师，却资历很浅，我不善于解决道德良心的问题，也不够资格辩难决疑。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才好，就只好装作没听清他的话，问他说的是什么。可是，约翰逊却十分认真地，又把刚才提的问题用英语结结巴巴地重复了一遍。这时，我已经稍微平复了一下心绪，回答他说：“上帝最终将严惩魔鬼，魔鬼必定受到审判，并将被投入无底的深渊，经受地狱之火的熬炼，永世不得翻身。”这个回答当然不能解决约翰逊的疑惑，他用我的话回问我：“最终、必定，我不懂。但是，为什么不现在就把魔鬼杀掉?为什么不老早就
把魔鬼杀掉?”
我回答说：“你这样问我，就等于问为什么上帝不把你和我杀掉，因为，我们也犯了罪，得罪了上帝。上帝留着我们，是给了我们一个杆悔的机会，一个获得赦免的机会。”
他把我的话想了好半天，最后，他显得很激动，并对我说：“对啦，对啦，你、我、魔鬼都有罪，上帝留着我们，是让我们忏悔，让我们都获得赦免。”
这让我十分尴尬。他的这些话使我充分认识到，虽然天赋的观念可以使一般有理性的人认识上帝，可以使他们自然而然地对至高无上的上帝表示崇拜和敬礼，然而，要认识到耶稣基督，要认识到他曾经替我们赎罪，认识到他是我们同上帝之间所立的新约的中间人，认识到他是我们在上帝宝座前的仲裁者，那就非得有神的启示不可。这就是说，只有上帝的启示才能在人的灵魂中形成这些观念。
也就是说，只有救世主耶稣的普度众生的福音，只有上帝的语言和上帝的圣灵，才是人类灵魂绝对不可或缺的引导者，也只有福音可以帮助我们认识上帝拯救人类的道理，找到我们获救的方法。
为了岔开我跟约翰逊之间无法继续的话题，我装作匆匆忙忙的样子站起来，仿佛突然想到一件什么要紧的事情，必须出去一下。我找了一个借口，把他支到一个相当远的地方去办件其他事情。等他走后，我十分诚挚地祷告上帝，祈求他赐予我教导这个可怜的野人的好方法，祈求他用他的圣灵帮助这可怜无知的人从基督身上接受上帝的真理，成为一个基督教徒；同时祈求他指导我用上帝的语言同这个野人谈话，以便使这可怜的家伙心悦诚服，使他可以睁开双眼，使他可以拯救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