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前仇旧恨（6）
豁赤的一声急响，吴振声已抽出腰间长剑，斜剑劈下。与红娘子的长剑猛然一撞，火花四溅，两人虎口同时一麻，手中剑险些脱飞而出。
红娘子脾气十分火爆，还是少女的时候，便有红辣椒之称，是说她一碰就要起火。谢无羡个性不强，偏偏对红娘子十分钟意。两人谈恋爱的时候，就没少受红娘子的气。偏偏红娘子对他越凶狠，他越爱得深，越加痴迷。只觉得这一生便须有这样一个人来折磨自己，否则就生而无趣，活着没劲。终于愿望得偿，两人结婚之后，红娘子脾气仍是很大，谢无羡也只好百般依从，从不违拗。不久后，红娘子有了身孕，行动不便，脾气越加古怪，动辄要打骂谢无羡，谢无羡隐忍多时，终于也突破了极限，两人大打了一场。这一打动了胎气，竟至流产。红娘子险些为此丧命，谢无羡事后也懊悔不已。
此后红娘子有所收敛，谢无羡更是下定决心，无论红娘子如何暴怒，决不以一指加之于身，才渐转和谐。过了一两年，红娘子又有了身孕，因有前次的教训，这次两人都不敢造次了。辛苦生下了一个儿子，便是谢宝光。夫妻二人都觉得来之不易，对谢宝光百般疼爱，甚至是溺爱。无论谢宝光犯下多大的错，只要谢宝光说出原由，那就是诚实的好孩子，都可以原谅。最多也就责备几句，便即放饶。
谢宝光由是越加胆大妄为，以至在大巴山遇到蒋珍珠时，竟尔见色起意，作出不轨之举，一条性命也就此葬送。
谢无羡夫妇自有了谢宝光，此后便没多余的产出。全部的怜爱都倾注在谢宝光身上，见谢宝光惨死雷清鸿之手，对谢宝光所有怜爱之情便都转化为对雷清鸿的痛恨之意，立誓一定要为儿子报仇。十年来，夫妇二人走遍东南西北，寻访雷清鸿的下落。那一晚在都江堰遇到了蒋珍珠，便上前询问。
蒋珍珠当年险遭谢宝光玷污，虽已杀了谢宝光，但对谢氏夫妇养子不教之失仍是怀恨在心，自然没有好话。红娘子等人苦寻十年不得，好不容易遇到蒋珍珠，偏偏蒋珍珠话中透出的意思是知情不报。红娘子由是迁怒于蒋珍珠，一言不合，动起手来。
吴振声受雷清鸿之托，要查出毒害闵若惜的凶手，遍寻多年无果。听得江湖上传言，说西南地界毒虫甚多，更有不少土著人氏以练药为业。由此推想，毒药的来源多半便在西南，于是改道西南寻求。到了都江堰，恰逢洪水猛涨，渡行不得，只能在舟中过夜。半夜里听到打斗声，一时好奇，前去观看。
蒋珍珠发现了吴振声的行踪，不意当着他的面杀死那四人，于是放出迷魂砂，作出向远处逃窜的假象，自己留在密林里查看，不期用来装迷魂砂的药包竟然弄丢。吴振声转回北海文笔峰，蒋珍珠也追随而来。
蒋珍珠先到几步，听得雷清鸿述说前事，语气中对自己隐隐生恨，于是现身辩白。渐渐地抖露出是害死闵若惜的真相，悔恨无已，决定自杀谢罪。
红娘子捡到药包，由气息追踪，到了文笔峰下，又得箫声导引，稍落蒋珍珠之后，恰在此时也赶来了文笔峰。果然在此见到了苦寻十年不得的雷清鸿。
吴振声从雷清鸿的陈述中，得知当年错在谢宝光，由此推想，谢宝光胆敢做出那等不轨之事，定是红娘子夫妇平时纵容太过。又决定相助雷清鸿抵挡谢氏夫妇，谁知一开口为雷清鸿辩解，便触发了红娘子心头之怒，不由分说，红娘子抢先出手，吴振声深怪红娘子不问青红皂白，又稀里糊涂地将雷清鸿误当作杀子仇人，这一出手，也尽以狠辣招数招呼。
两人斗得数招，但见庭院内剑光滚滚，戾气大作。
雷清鸿道：“此事因我而起，吴兄弟，请罢手。”提起铁萧，要将吴振声与红娘子架开。
谢无羡一见雷清鸿出手，便以为雷清鸿加入战团，是想以二对一，对付自己的老婆。叫道：“想要以多取胜吗？”斜刺里举剑刺出，当的一声响，架开了雷清鸿的铁箫，顺势滑落，急刺雷清鸿左肩。
雷清鸿挥铁箫一格，斜过半身，嗤的一响，一道凌厉之气，点向谢无羡的臂弯手五里处。
谢无羡侧身避过，听得对方铁箫上风声如此之响，心头微微一震，数年不见，此贼的修为比当年又更深厚了。
雷清鸿心下也微微吃惊，这老儿倒是没耽搁下练武，他的剑法比当年圆熟得多，招数中的破绽也给他隐藏了不少，今晚可要小心些。
两人这是第三次交手，第一次交手，是在大巴山的密林之中，那时雷清鸿为寻回先祖散失的剑招，走南闯北，不断与人比剑，也从别派的剑法中取精去粗，融合了各家剑法的长处，剑术已有不凡的造诣。谢无羡的剑法是从六招五雷神剑中衍生而来，自不可与敌。雷清鸿无意伤人，令他知难而退。
第二次交手，是在闵家庄，其时谢无羡寻访雷清鸿不得，怒不可遏，放火烧毁庄院。又害死了闵若惜的父母弟弟，雷清鸿赶到时，已无可挽回，心下叉怒，出手较狠，刺瞎了谢无羡的左眼，两边的仇怨也就越积越深。
这是第三次交手，双方有十年未见，在这十年中。雷清鸿教导雷慕枫学剑，将二十四招五雷神剑练得更加精熟，更是将之与点穴手法融合，武艺比当年更加老练浑圆。
谢无羡先头两次都是惨败的一方，知道雷清鸿的剑术非同小可。这十年中，也从不敢耽搁下练武，他回忆着雷清鸿的剑招，苦思破解的法子，每次练剑之时，都以雷清鸿为假想中的对手，由此苦练十年，剑术比当年精进了数倍。
这第三次交手，两人心中都存着新仇旧恨一次算清的想法，既分高下，也决生死，决无半分退让转圜余地。是以一经交手，都不留后路，着着抢攻，有进无退。
谢无量、谢无命相视一眼，微一点头，同时抢上。十年前在闵家庄，两人都曾伤在雷清鸿剑下，谢无量被打掉门牙，说话漏风。以致常受人嘲笑，虽然那些当面嘲笑的人已被他尽数杀死，但又如何堵得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当面不敢，仍有许多人在背后引为笑谈，讥嘲得更厉害，风声传到他的耳里，令他十分苦恼。谢无命鼻子被削平，左手五指被削掉，左耳被割掉，此后听力大大下降，也为此苦恼不已。对于此败，两人引以为生平奇耻大辱，每当苦恼一次，对雷清鸿的痛恨之情就加深一分。谢无羡夫妇为报杀子之仇，两人却是为自己报仇，一同离开老家，苦苦寻找了十年。这次遇到雷清鸿，两人都绝不会容他逃脱。两人心中只想报仇，也不讲什么江湖道义，一左一右，斜刺里夹击。
谢氏兄弟三人在这十年之中，钻研过雷清鸿的剑法，颇得见地。有时候，独自勤修、自我提高不如研究对手效果好。谢无量、谢无命都是从雷清鸿破绽处下手，只用了一招，便迫退雷清鸿两步。
雷清鸿以一对三，顿时险象环生。
蒋珍珠举起峨眉刺，斜刺里刺向谢无量的脸。谢无量身材极矮，但身法却十分灵活，峨眉刺上光线一闪，他已察觉，便即退开一步，咧嘴一笑。道：“幺妹儿，这么多人，你谁也不挑，偏就看中了老夫，老夫就陪你玩玩。你要是输了，可得做我的小老婆。”
蒋珍珠恍然一惊，从他眼角轻蔑的神态之中，看出与当年谢宝光极其神似，那个噩梦蓦然涌上心头，心下又气又怒，双眼发红。峨眉刺下更不留情，舞得如狂风怒吼，专刺对方要害。
谢无量虽十分轻薄无行，但见蒋珍珠招式狠辣，毕竟保命要紧，不敢再起轻视之意。道：“小姑娘功夫不弱，你越是狠辣，我便越是喜欢。”嘴上虽说得轻松，但心下却慎重起来。
蒋珍珠既厌恶他轻薄无礼，又见他与谢宝光面相相似，依稀便是当年那个要对自己无礼的无耻之徒。当年有多痛恨谢宝光，此刻便转移到了谢无量身上。同样，当年既狠下心杀死谢宝光，此刻也决意不留谢无量的活路。运起七成内力，真力到处，只见峨眉双刺上附上了层层白光，声势大增。
那边厢，雷清鸿去了一个强敌，只对付谢无羡和谢无命，顿时大大地松了口气。可心中也知道，这是多亏了蒋珍珠。余光一瞥，见蒋珍珠正奋力搏杀，招数凶悍，声势猛烈。心下不由得一愣：“原来她功夫这么好，那她先前和我较量，就没使出真功夫，她既没使真功夫，就是不想和我真打。此刻又助我退敌，那她对我是没有坏心的了，可是她又为什么要毒害若惜，令我活得这般痛苦？”
雷清鸿心中默想了一阵，手上的招数便缓慢了。只缓得这么一缓，谢氏兄弟一阵急攻。雷清鸿连遇险招，在两人的围攻之下，渐渐落了下风。又过数招，竟是守多攻少。
雷清鸿暗叫不妙，心想：“大敌当前，我怎可分心他顾，尽想这些没用的？”深吸口气，由丹田运到铁箫上，铁箫上嗤嗤嗤响个不停。谢无命举剑拦腰斩来，谢无羡的长剑直劈而下，先封住了退路。
雷清鸿一看形势艰危，运起八成内力。左掌劈出，一股劲风袭到，谢无命忙挥掌来接，急切中内力不纯，受雷清鸿掌风急扫，连人带剑向旁歪了开去。雷清鸿缓过半个身子，避过谢无羡的长剑，铁箫点出，嗤的一声响，一道凌厉真气正中谢无羡的手腕。
谢无羡手腕一痛，长剑脱飞出手，不由脸上骇然失色。想不到事过十年，竟又再次败给了雷清鸿。难道这段大仇永远报不了了吗？突然间，报仇的决心冲上脑门。谢无羡大喝一声，忍着剧痛，左掌猛然劈出。同时，谢无命挥剑刺向雷清鸿的右肩，雷清鸿两面受敌，无可退避，运起八成之力，左掌接了谢无羡一掌。只听砰的一响，两人的掌力在空中猛烈一撞，掌风到处，空气瞬间扭曲，两人手臂同时酸胀。这时候，谢无命的长剑已然刺来，距离雷清鸿肩膀不到半尺。雷清鸿无暇缓过手来，只得挥铁箫格挡。当的一声，剑箫相撞，两人手臂又是一酸。
没等雷清鸿缓过气来，谢无羡掌力又到。雷清鸿猛吸一口气，忽然间，真气一滞，却提不起来。雷清鸿接连催运数下，但觉真气乱窜，无法控制。他大惊失色，急向后退，终于是晚了一拍，谢无羡掌风已然袭到了胸口。雷清鸿存一口真气护在胸口膻中穴，砰的一响，雷清鸿身不由主地向后猛退，后背重重地撞在木柱上，咔嚓一声轰响，半抱粗细的木柱从中折断，屋顶瓦片泥沙纷纷掉落下来。
雷清鸿哇的一声，吐了一大口鲜血，颓然坐倒在地。但觉得气血翻涌，真气乱行，五脏六腑都似要翻腾起来一般。
原来他吹奏箫曲时，心神纷乱，以致内息走岔，当时虽调理了过来，镇压住了走岔的经脉，但已损及元气。须得静养七天，不动真气，才可恢复正常。可谢氏兄弟一来，便和他猛拼猛打，谢无羡又接连发掌相攻，雷清鸿不得不运真力相抗。这一运了真气，原本岔乱的经脉便失去了管束。到了危急时刻，发作起来，真气不听指挥，无法汇聚，只得硬挨下谢无羡的一记重掌。
谢无羡这一掌出了十成之力，纵是石碑也给击碎了，凡人的血肉之躯如何挨得住。若非雷清鸿急切中存一口气于膻中穴，护住心脉，此刻已无活命之理，但已伤及腑脏，甚是凶危。
谢无羡出掌之后，受到雷清鸿真气的反弹，肘关节也给震断了，这条手臂虽然还能接上，但终究是废了一半。他见雷清鸿重伤不起，想起数次交手，自己都大败而归，这次终于重伤仇敌，积压了十年的大仇终于一朝得报，十年夙愿终于一朝得偿，人生大快事无过于此，但觉有生以来，实以此该最为痛快。禁不住哈哈哈、哈哈哈地大笑起来。大叫道：“宝儿，爹给你报仇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