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都难过
刚才給粪场伙计，板车拉遇半仙尸首的“运费”，就是大伙儿七凑八凑，好容易凑出来的。邻居们个个都是兜比脸干净的主，哪还有钱掏给这些“挖坑”的人。可天寒地冻，谁又没预料到是这个结果，街坊邻居们都是空手急匆匆赶出来的，又没带上一两样工具，到了这个境地，不求这些“专业人士”地头蛇，你还就只能干瞪眼，一点儿辙都没有。
朱师傅央求了这些人半天，可他们横竖就是一句话：“我们也指着这个吃口饭，您要实在拿不出个镚子来，自己刨坑，自己招呼。”
可想问他们借镐头，铁铲使使，这些人便把头一扭，鼻孔里“哼”了一声，说“想什么呢？就这冻土您再给我使坏了，更赔不起了。”
正在大家束手无策时，小彩凤用她那脆亮的嗓子，起了一声像是表演大鼓时的悲腔“我小彩凤拿手——也要给您遇先生——起一座坟来！”
说着便弯下腰来，两只手在雪地上刨，挖开来。
乱坟岗本就空旷，那些等“生意”的人被小彩凤这一嗓子，和她奋不顾身的举动着实吓了一大跳。
其中一个上了年岁拿着铁铲的人，凑到小彩凤跟前，仔细看了看她，问：“我没看错的话，您是唱大鼓的小彩凤老板吧？”
“是我。”小彩凤头也不抬，两只冻得透红的手，还在不停地挖着封冻的结结实实的地面。
“您快起吧！就这冻土，您俩手都磨没了，也挖不出一个尿坑出来。”老男人扶起小彩凤，说“当年，我可没少听您唱大鼓。没想到在这儿碰到您了。”
小彩凤当年红的时候，四九城里确实有不少死忠老听户；但她也没想到，今儿竟在乱坟岗遇到了自己的老拥趸。
“这死者是您什么人啊？”老男人问小彩凤。
“是我大哥。”小彩凤起身对他说“先生您既然认识我，今儿我确实不方便，您和哥儿几个行行好，先把我大哥埋了。工钱您什么时候方便，去一趟南城茶儿胡同我家，我还您。不成明儿，我打发谁给您送过来。”
“没得说，没得说。”老男人对其他几个人说道“这是小彩凤老板的大哥，大伙儿搭把手，给安排妥当了。这么大的角儿，不会差咱们那仨瓜俩枣的。来，动手吧！”
在当下，甭说给遇半仙弄一副薄棺材板，就是身上能裹上一条破棉被都找不着；就这样生时什么样，死时还是穿着那套破夹袄，把他放到挖好的坑里埋上，这已经算是圆满的归宿了。
老男人不错，还找了块破木板在坟头立上。宽儿磕了三个头，被朱师傅抱起，对他说：“记着这地，想你大爷了，就再过来看他。”
一众人总算是把遇半仙的后事安排妥帖了，回到茶儿胡同院里时，天已经渐黑了。
朱师傅把宽儿带回了自己的家，让老伴给拿碗热粥，掰半拉贴饼子给他吃。宽儿只是呆坐着，豆大的眼泪不停地串串往下滴落。任谁劝，也是不言不语，粥，贴饼子看都不看。
街坊们吃过了饭，又都陆续来到朱师傅家。耍猴的老孙进门便对朱师傅说：“我刚看到房东了，老家伙说，这几天就让宽儿腾房。操他大爷的，真一点儿情分不论呢。”
朱师傅让小儿子陪宽儿去小屋炕上歇着，顺手把屋门关严了，对大伙儿说：“遇先生没了，这孩子再被房东赶出去，不饿死也得冻死，咱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啊。住的地方，在我这儿倒能挤挤，凑合，可将来生活怎么办？毕竟才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
“朱师傅仁义，给宽儿一个栖身之所，这样，大伙儿能不能再一人少吃一口，给这孩子一口饭吃。”小彩凤说“等再过个一两年，他有了把力气，出去谋生找个事儿干点嘛。到那时候，就由他自己个的能耐了，我们也就对得起遇先生了。”
“话是这么说，可在座的几位都是天桥撂地的主，平常日子都‘风来散，雨来乱’，更甭提现在这年景了。”变戏法的老钱说“我不知你们啊，这一冬天，我家里可是一个月有二十天都是冷锅冷灶，拿什么给这孩子一口饭吃啊？”
“钱大哥，没人不知道当下不易。”小彩凤说“这事儿没人要勉强哪一个，有能力就帮孩子一把，实在有心无力，谁也不会说什么。”
“我先表个态，只要我出去唱大鼓，有进项，就有宽儿的一口嚼裹。”
“姐，那你看怎么着，是不是更合适。”朱师傅说“这孩子没了亲人，咱也得历练历练他，也好让他知道一米一啄来之不易。哪位出去撂地，可以让宽儿帮着招呼圈人扣人；闲来没事儿，给几位扫扫屋子，洗洗涮涮。这样他心里也踏实。”
“这倒可以试试。”变戏法老钱说“现在哪有白吃饭的人。您瞧瞧街上那些有爹没娘的孩子，不也都是自己个要饭，给东家打工赚口吃得嘛。”
“我看就先这么着。大伙儿轮着来，这样也不会有那么大的压力。谁生意好，就多给孩子一口，没生意的，别的人就伸把手。”耍猴老孙说“朱师傅，但这事儿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您等宽儿过了这个劲儿，还是问问他，北京城里还有没有亲戚里道的。跟着咱们这些，有今儿个没明儿个的人在一块儿，我怕误了人家孩子。”
朱师傅点点头。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对小彩凤说“今儿给遇先生办后事，差得那笔钱让大伙儿凑凑，别让您一个人担着。”
“这就不用了。这点钱我还拿得出来。再说遇先生跟我住对门，应该的。”小彩凤虽说是个女流之辈，但侠义劲儿一点不输老爷儿们儿。
众人有了共识，便一一散去。朱师傅的大女儿朱珠噘着嘴，对父亲说：“咱家都揭不开锅了，您还招这么个半大小子家来争食；别怪我没跟您提前打招呼，到时候练摊没力气，演砸了，您可别怪我和兄弟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