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严冬
男孩子本是少阳之体，皮外伤好起来也快，宽儿，黑三不出几天就又能活蹦乱跳了。蒋师傅没食言，这帮小徒儿只留下了宽儿，和黑三一道，让他的其中一位大弟子，教习俩人八卦拳最基本的套路。
按过去武馆对徒弟们的要求，蒋师傅有一个雷打不动的规矩：就是所有刚入门的徒儿，至少要用三年习练摆扣步走圆形，将八个方位手眼身法基本功打牢，才可以晋级学习套路。
之所以要给宽儿，黑三破例，让他俩速成；蒋师傅有自己的考量，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对黑三来讲今年已经快十五岁了，名义上是八卦拳馆弟子，可像前些日子真遇到了事儿，使不出真章来。再这样下去，以后出去独闯，蒋师傅一是怕黑三空学了一些花架子，人吃亏事儿小，毁八卦拳和他的威名事儿就大了。蒋师傅丢不起那人。
蒋师傅急着教宽儿套路，则另有打算。这孩子毕竟刚交了一年的学费，饭费；黑三挨车老板揍，宽儿又是及时叫人通风报信，又是挺身保护。从哪方面讲，他当师傅，当表舅舅的都该有所表示。
让大弟子教授一套六十四式最简单，最实用的打拳掌法，到时候也好给孩子大爷遇先生，引荐人朱师傅有个交待。
天气越来越冷，宽儿和黑三却在院里一练就是一上午，头顶冒着热气，跟着蒋师傅大弟子一招一式学得很快。
这位大弟子姓焦，二十五六岁，厚实的肩膀，中等个头。可能是常年“行桩”“趟泥步”柠翻走转，两条腿看起来不是很直溜，变得有点儿罗圈儿。
最让宽儿艳羡的是，焦师哥那两个异于常人的“巨掌”，粗糙厚大；尤其握起拳头来，正常人凸起的掌骨，他的手几乎看不到那四节，像是被磨平了一样。
院里那颗两人抱粗的枣树，焦师哥猿臂轻舒，两臂相交，似慢实快，一掌击向大枣树，树梢上的干枝枯叶，哗哗的往下掉落。树干都跟着晃了三晃。
和黑三三脚猫的功夫比，焦师哥无疑是真能耐，宽儿敬佩，自然学起来也更认真，刻苦。
与焦师哥熟悉之后，焦师哥对宽儿，黑三说：“这六十四式，我尽可能快点儿教你俩，看缘分吧，要是教不完，你们不管学了多少，只要有了这几招，拳不离手，出去至少不会再受欺负了。”
“师哥是不是天冷了，伸不出手，您就没法教了？”宽儿不解焦师哥为什么不把这套拳给教完了，便抬头问道。
“练家子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这都不叫事儿。”焦师哥说“你们还小，哪知道咱们北京城当下有多凶险。外面勤王的兵马没个人影，各个城门募兵又都是老弱病残。”
“我和师傅说好了，过些日子从军去。保大明江山，保咱们的北京城！”
这番话一说，焦师哥在宽儿的心目中，顿时像一个大英雄形象一般高大。他想象以焦师哥的身手，一定会在千军万马中，取贼将首级如探囊取物，一定会为朝廷立下大功。
进度加快，强度也越来越大，宽儿和黑三一上午边学边练，几乎没有喘歇的工夫。
小哥儿俩知道焦师哥会随时离开武馆，奔赴沙场，所以学与练，丝毫不敢怠慢。
但师娘，师姐提供的午饭，却越来越难以为继。从一个迷你小窝头，到半个，这些日子，干脆时常就是端给小哥儿俩一碗玉米面糊。
天寒地冻，又是不惜力的苦学，苦练；宽儿开始还能咬牙坚持，没多久，他傍晚往家回这段不远的路，脚底下就像踩了棉花似的，眼冒金星。又冷又饿，难受极了。
好在每天的晚餐，遇半仙总是给宽儿备好了热乎乎的干粮，虽说不能敞开肚皮吃饱，但家里的这顿饭，是宽儿每天最期待的。
宽儿一进家门，便两眼放着绿光盯着锅里，遇半仙给他熥热的饼子，窝头，迫不及待地张大口就往嘴里送。
孩子毕竟是孩子，每当宽儿问起遇半仙怎么不吃时，遇半仙都拍拍肚子说：“你没回来，大爷就吃过了。”
这一天宽儿刚进院，朱师傅便叫住了他，告诉宽儿遇半仙在他们家歇着呢。
“你瞧瞧你大爷脸都成什么色了？”朱师傅指着坐在炕沿上的遇半仙，对宽儿说“要不是你大妈在胡同口碰见了，给他扶回来，这大冷天还不给冻个半死啊。”
“我大爷这是病了吧？”宽儿上前，摸了摸遇半仙额头，问道。
“嗨，什么病啊。饿的！”朱师傅说“我刚才给他喝了碗玉米面糊，这不才缓过来点儿。”
“宽儿，大爷没事儿。给我扶家去，你饿了吧？”遇大爷听到宽儿说话，便要起身。
朱师傅本想客气两句，挽留一下爷儿俩，他的大女儿朱珠给朱师傅使了个眼色，意思当然是自家也没有多余的吃食，还是赶紧送客吧。
“那慢走您。”朱师傅心领神会，只好对宽儿说“回去得让你大爷吃饱了，大冬天出去一转一天，人肚子里一点食没有，哪受得了这个。”
回到自家小南屋，遇半仙将面口袋找了出来。宽儿这才看到，爷儿俩的口粮已经见了底儿，遇半仙倒出最后一点儿玉米面，又把口袋翻了个个，抖擞半天。
“大爷这两天生意不好，这粮食也没来得及买。”遇半仙边和面，边对宽儿笑着说“天无绝人之路啊。今儿我在北新桥一个大宅门门口，遇到了一个主顾。他的小孙子过几日办百岁，约我去给孩子摸骨。赏钱可少不了。”
“您中午，晚上是不是都不吃饭。”宽儿看着遇半仙越来越瘦弱的身子骨，意识到每天满足给他备的两餐，都是从大爷自己的嘴里省下来的。
“大爷你可不能比。我岁数大了，有口吃的就得。”遇半仙说“你正长身体，又在蒋师傅那儿练拳，大爷没本事，供不了你吃饱喝足，已经愧对你父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