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立足
在蓝靛厂宋老爷家落了脚，范恩的日子可过得分外舒坦，滋润。因为蓝靛厂远离官道，隘口，不管是南来的闯贼大军，还是北方满清八旗铁骑，此地至今还从未受过战火的袭扰，百姓日子依然如常。
刚在宋家住下，范恩还是心猿意马；曾几次想过挖出树林里的木匣，远走高飞。但听到同住一屋的船老大说，不管是他们老家官厅附近，还是西面石景山一带，李自成的人马都已经安营扎寨，正做着攻打京城的准备。
大战随时一触即发。
范恩听后，思量一番觉得此时一动不如一静。盲目动身，带着金条，元宝不管遇到哪路人马，甭说财物难保，连脑袋都不知还能不能全须全尾保得住。
刚到蓝靛厂，范恩还时常趁无人时，溜到小树林，去查看他的埋宝地。时间长了，他发现这一片树林，村民极少有人经过，更甭说在这儿盘桓。绝对隐秘，不大可能被人察觉，暴露。
盛夏并不是捕捞虹鳟鱼的好季节，真正行船下网要等到立秋以后。
稍定下心后，范恩又拿出了当初在“齐家船行”的表现，除了对现有的渔船修补，保养，这些分内的事情积极投入外，齐家院落各处，房前屋后只要有木工活，他都大包大揽主动前去归置，刨，锯，卯榫，把自己的手艺发挥得淋漓尽致。
宋老爷两口子喜不胜收，都夸这个新来的小伙计，不仅脑子活泛，还有眼力见儿。每次见到佟老爷子一再感谢他，给宋家推荐了难得这么一个好人物来。
因为范恩得到了宋老爷子夫妇的喜欢，宋家内院有些小杂事，两口子也愿意叫上范恩帮着打点。一来二去，范恩有了别的伙计不一样的特权，可以经常进出宋家的内院。
宋老爷子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取乳名小荷花，年龄尚幼；因为母亲年事已高，平时也只有一个老妈子照顾其饮食起居。范恩的出现，尤其是他还有一手会逗孩子开心的本事，没多久，就像当初在齐家宽儿迷恋他那样，宋老爷子女儿小荷花，只要范恩来院里做事，就围在他屁股后面转。
范恩没来之前，宋老爷子两口子最头疼小荷花挑食，吃饭比吃药还难；可只要范恩陪她玩耍一会儿，老妈子只要说一句：“好好吃饭，范大哥才能下回陪你玩儿。”
小荷花便会张开小嘴儿，听话的把饭菜吃个干净。
范恩来蓝靛厂宋家时间不长，上至老爷子，下到程妈这些下人，没有不对他赞赏有加，小荷花就更甭提，一时不见便叫嚷着要“找范大哥。”
立秋后，范恩和船老大开始了他们的正事儿——捕捞虹鳟鱼。这一季，又让宋老爷子惊喜不断，范恩对鱼情的判断，撒网时机的掌握，远远超过了有多年行船捕鱼的船老大。
宋家从来没有收获过如此多的虹鳟鱼，甚至连船老大，都对范恩捕鱼的技术赞不绝口，甘拜下风。
按宋老爷子府上的惯例，到了这个季节，便会大摆红鲟鱼宴，邀请县衙官吏，乡绅亲友来共飨虹鳟鱼鲜。
这一日，宋府贵客盈门，外院四桌是十里八乡的亲朋好友，中院四桌都是女眷，后院则有宋老爷子亲自作陪，昌平县和宋家关系密切的大小官员，蓝靛厂靛户佟爷和宋家是世交，又在本村德高望重，也是主宾之一。
虹鳟鱼是清水河特产，掌勺的厨子也是专门特邀的个中烹调高手。他做出的虹鳟鱼来，薄如蝉翼，软嫩鲜香，保持了食材的原味儿。吃过宋府虹鳟鱼宴的人，再吃别的鱼都有一种同感：味同嚼蜡。
这是宋府，也是蓝靛厂丰收季最开心，热闹的一晚。今年范恩捕捞出前所未有数量的虹鳟鱼，宋老爷子高兴，还派人多则两条，少则一条，挨家挨户送到村里乡亲家中。
酒酣耳热时，县主簿突然感慨起来，对宋老爷子说：“宋爷，府上的虹鳟鱼宴，明年我还不知有没有口福消受啊！”
“主簿何出此言呢？”
“江山危矣！”主簿哭丧着脸说“皇上命各路总兵回京勤王，至今可见一兵一卒？闯贼破城只在旦夕了。”
“宋爷，主簿说得可是大实话。”一旁的巡检接着说道“闯贼真得破了城，可就是国破家亡了。到时候我们县衙一撤，可没人保护您宋府，我就是有心也无力啊。”
宋老爷子刚端起的酒盅，手不禁颤抖了一下，脸色大变。
“知道现在时局不妙，没想到如此严重。”
“宋爷，有备无患，想想辙吧。”巡检一口干了酒盅里的酒，掏心掏肺地说了一句。
“可我能去哪儿？房子，地都站着，躺着，就在蓝靛厂。总不能带着老婆，小女离家逃难啊。”宋老爷子转头对巡检说“大人手里还有没有精干的差人，给我暂时一用，银两多寡都好说。”
“宋爷不是我不帮你。”巡检说“我手下那十几个狱卒，都被拉去守德胜门了，要是没有候斩的重犯，您今儿没准儿都见不到我了，上哪儿找人去？”
“官府有官府的难处。”佟老爷子在一旁开了口，说“宋爷也别太担心，咱这儿不是还有乡里乡亲吗？甭说还没怎么着，就是真有那一天，您放心，有难同当！”
今年这场宋府虹鳟鱼宴，宋老爷子是从喜庆的心情开始，沉重的心情收的场。家大业大，真到了肻节上真不如房屋一间，地无一垄的穷人好过。
宾朋散去，宋老爷子在书房愁眉不展，满腹心事，迟迟不肯回屋歇息。
宋老夫人一直在一旁陪着他，两口子想了很多万全之策，但总觉得不踏实。
“老爷子，我有个主意不知成不成？”宋老夫人抬头问宋老爷子。
“说说看。”
“那个行船的新伙计范恩年轻力壮，又机灵懂事。”宋老夫人说“咱家里没男丁，收他做干儿子怎样？一来有个大事小情方便，二来真有什么突发事端，他也能给咱们顶顶门头。伙计和干儿身份不一样，用心用力那心气就更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