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苦夏
秦爷把遇半仙，宽儿请到了堂屋，让下人去沏壶好茶，将水桶里冰镇好的西瓜切开，拿给宽儿消暑解热。“我刚从老家山西回来，听说了‘齐家船行’遭遇了大难，东家和夫人都走了。”秦爷摇了摇头说“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齐东家多好的人啊！”
遇半仙边喝着茶，边把西外高梁桥当天的惨况，齐家夫妇不幸殒命的事儿，简略的说给了秦爷听。
“贡生和齐东家是故交，也多少应该知道齐家一些事情。”秦爷说“前两年，齐东家可没少去我的金铺换兑金条，元宝，这些东西应该还在。少爷不至于如今这副模样啊？”
“木匣被范大哥从我妈那儿抢走了。”宽儿捧着一片西瓜，插了句话。
“这又是怎么回事儿？”秦爷很讶异，转头问遇半仙。
“齐兄弟换金条还是我出的主意，我当然知道这事儿。”遇半仙说“谁曾想齐家养了个白眼狼，见死不救还趁火打劫。”
遇半仙把宽儿当天的亲眼所见，范恩如何在火场中图财害命，夺走金元宝，金条的过程说了说。
“妈的，岂止是白眼狼，简直是遭雷劈的畜生！”秦爷把茶碗磕在桌上，气愤难平“知不知道这小子身在何处？我找官府去拿他！”
“早就撒丫子颠儿没影了。”遇半仙说“听说这小子老家是白洋淀的，没准儿跑回家了。”
“那就鞭长莫及了。”秦爷叹了口气，说“那一带都被闯贼大军占了。不瞒您说，我这次回老家，就是把京城金铺的那点儿家底，运回乡下。说不准哪天京城就破城了。”
“不管谁坐天下，我这个瞎老头和宽儿还能坏到哪儿去？”遇半仙苦笑了一下说“现在我没别的心思，就是把宽儿养大成人，等我也去了那头，也好和我齐兄弟有个交代。”
秦爷长吁短叹了一番，站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串“通宝”铜钱，起身对遇半仙说：“我知道贡生清高，但秦某人这点儿小意思您务必收下，齐东家活着时，没少照顾我的生意，这点钱算是给少爷，将来读书买些笔墨，实在不成敬意。”
遇半仙微微额首，让宽儿谢过秦爷。
“若如此，我就代少爷收下。”遇半仙说“秦爷放心，这钱一分一毫，我都会把它用在宽儿身上。”
两个人又闲聊了几句，遇半仙便起身，拱手向秦爷道谢后，带着宽儿告辞离开了。
南城没有生意，来到“富人区”东城地界也好不到哪儿去。城外李自成大军兵临城下，城里盗贼也趁着官府无暇顾及，兴风作浪，胆子也越来越大。
近几日，海运仓一带就有几个贼人，光天化日下闯进大户人家，打伤主仆多人，将这户人家浮财洗劫一空。
人人自危的当下，那些大宅门，大白天也是院门紧闭，更有买卖家招募了家丁看家护院，往日熙攘的大胡同里难见几个人影。
此时，正值炎夏酷暑。遇半仙和宽儿每每到了中午，就会找一树下阴凉处，歇歇脚；把从家里带出来的窝头，爷儿俩掰开来一人一半，放到嘴里嚼裹嚼裹就算是一顿午饭。
这天，遇半仙和宽儿在东四一带，从头条开始由西往东走，再折返回来一直走到了五条；宽儿嗓子喊冒了烟，也没招呼来一人，光顾遇半仙的“摸骨”生意。
今年夏天热得邪乎，晚上睡在蒸笼似的小南屋里，遇半仙得给宽儿用大蒲扇扇睡着了，他才能浑身水捞出来似的躺下来，翻饼一样燥热得半天睡不着。
每天一大早，又得赶太阳不大的时候，早早上路。遇半仙本就是个文弱书生的身子骨，这段时间连中了暑气加劳累，当走到东四五条胡同中间时，实在坚持不住了。
“宽儿，找个背阴地歇会儿。”遇半仙额头渗着冷汗，满脸涨红对宽儿说。
宽儿四处看了看，前面一处大宅门的门廊正好遮着阳光，便把遇半仙领了过去。
“大爷，瞧您是病了？”宽儿看出来遇半仙很不舒服，便从包裹里取出一个瓷碗说“我去给您讨碗水喝，您歇着别动啊。”
遇半仙无力的倚靠在门柱上，点了点头。
宽儿往前走了几个院落，发现所有的院门从里面都上了栓，推也推不动。正在急得团团转时，有个女人推开一处院门走了出来。
见那个女人走远，宽儿赶紧一头钻进了这个四合院里。
院里，恰有几个和宽儿年龄相仿的男孩儿在一起疯打疯闹，宽儿突然出现让这几个孩子先是愣怔了一下，接着朝屋里大叫道：“大力快出来，家里招贼了！”
听到喊声，一个膀大腰圆的大汉，手提一个长棍，便从一偏房里跑了出来。飞起一脚，就把宽儿手里的瓷碗踢飞在地，瓷碗顿时碎了个八瓣儿。
没等宽儿反应过来，还没来得及解释解释，那几个孩子见有人出头撑腰，便一拥而上劈头盖脸地将宽儿暴揍了一顿。边打边说：“小毛贼也敢到我们家撒野！”
如果不是从北屋出来一老妪，喝止住了这几个孩子，宽儿的皮肉之苦还得受得更甚。
那个叫大力的家丁，不容分说从院里，一把将宽儿跟拎小鸡子似的，连推带搡扔到了门外，临了撂了一句话：“别让我再看见你小兔崽子！”“哐当”把院门从里面便插上了。
宽儿水没讨到，还挨了一顿爆锤，蹲在墙根下，半天没缓过劲儿来。想到遇大爷还在等着他，强忍着被扭打，动一动都钻心疼的一只胳膊，手捂半边脸，朝遇半仙歇着的门楼，一步一晃的赶过去。
原本半卧在门楼门柱旁的遇半仙却不见了人影，宽儿急了：“大爷！大爷！”喊了两声。
“宽儿，宽儿……”遇半仙微弱的声音从胡同北面，大太阳底下传了过来。
宽儿这才看见遇半仙浑身沾满了泥土，蜷缩在没一点儿阴凉，被正午大毒太阳暴晒着。
大宅门门廊处两个穿着灯笼裤，赤裸着上身的汉子，嘴上还不干不净的骂着：“臭倒卧，跑到我家爷门口散德行，真他妈的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