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生计
“咱今儿歇了，家去。”遇半仙牵着宽儿小手，一老一小相互搀扶，蹒跚着沉重的脚步，转身回到了茶儿胡同租住的家。这间小南屋，又潮又闷；大杂院里属这间房最低矮，大白天屋里也是黑黢黢的，只能把房门打开透点儿光亮，通通气。
爷儿俩一进屋，就脱掉了褟透一身臭汗了的衣衫；遇半仙去院里打了一盆水，给宽儿擦了把脸，洗净沾着血渍的嘴角。
“宽儿，天桥的摊八成摆不下去了。”遇半仙苦笑着对宽儿说。
“那些人干嘛不让您出摊？”宽儿捂着还隐隐作痛的嘴角，不解地问道。
“都是这儿闹得，怪不得他们。”遇半仙拍了拍肚皮说“大爷在那儿支摊，好多老先生没了饭辙，能不跟咱们急嘛。”
“可咱们怎么办啊？”宽儿也开始懂得，他们爷儿俩的吃穿用度，都是遇半仙“摸骨”摸出来的。没了“摸骨”摊是天大的事。
遇半仙摸着宽儿的脑袋，半天没说话。世道越来越乱，他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瞎老头，要把宽儿抚养成人，谈何容易？
但他不能撒手，这个世上现在他是宽儿唯一的依靠。
“宽儿怕不怕累啊？”
“大爷，我不怕累。”
“好孩子，那咱们明儿起，就走街串胡同，你领着大爷，扯着嗓子吆喝。”算命行不像是挑担卖菜，卖针头线脑的行商，大都是固定在一处，遇半仙想出这辙，也是无奈之举，总不能窝在家里爷儿俩干瞪眼，坐吃山空。
“宽儿也该识文断字了。”遇半仙也要为宽儿从长计议，便说“打今儿起，没事儿了大爷教你认字，写字，宽儿长大了会用得到。”
“大爷您不教我‘摸骨’吗？”遇半仙出摊，宽儿在一旁没少听到顾客对他的褒赞，打心底敬佩遇大爷，觉得他是个了不起的人。
“孩子，这哪是什么正道？”遇半仙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说“大爷若不是患了眼疾，怎么会沦落至此，靠这个来糊口。宽儿你将来要么考取功名，光宗耀祖；要么立志，重振齐家门庭，这才对得起你的父母。万不可学大爷入了下三道，懂吗？”
“嗯。”宽儿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遇半仙“大爷，人家都说您摸骨是一绝，您怎么从来没给我摸过？”
“宽儿还没出生时，我曾经给你父亲摸过，断他有你这么个后代，会降生在齐家。”遇半仙笑了笑。
“您知道我爸妈哪一天会死吗？”宽儿天真地追问了一句，说“您要是早知道，告诉他们就好了。”
遇半仙听了宽儿的话，把脑袋低了下来，长长叹了口气。
“孩子，天命难违啊！”遇半仙说“你爷爷，父亲是我的恩公，就是我的亲人。那天你爷爷让我给你父亲摸骨，只是关心齐家香火子嗣；齐家老小待我恩重如山，我要是知道这一场大劫难，又有那种逢凶化吉本事，怎么会不如实相告呢！”
“大爷我真没那个本事。你也听说了，京城被闯贼围得水泄不通。可有谁能算的出来，大明江山还能撑几日？没人说得清，即使有世外高人，也不敢泄露天机。算命行有四不算，我呢，又给自己加了一条，不给亲人摸骨断命。我这么一说，宽儿懂了吧？”
宽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也就是从这一天起，遇半仙抽空便到院里，拣块儿小石子，在地上一笔一划的教宽儿认字，睡觉前让他背一段“三字经”“千字文”，算是给宽儿开了蒙。
去不了天桥摆摊，遇半仙只好和宽儿做起了“行商”，宽儿在前握着遇半仙伸出的手棍，吆喝着“遇半仙摸骨算命喽！”，游走在各条胡同里。
几天下来，爷儿俩脚磨出了水泡，宽儿嗓子都喊劈了，围着南城附近转，遇半仙也没做成一单“摸骨”生意。
北京城大胡同三千六，小胡同多如牛毛；“摸骨”算命，本就不该是走街串巷的买卖，南城住户又都是贫苦人家居多，这些人早就认了自己的穷命。没心气儿，也拿不出闲钱来，听一个瞎子给他们指点迷津。
“宽儿，明儿起咱远点儿走。不在南城转悠了。”遇半仙想到，京城有句老话“东富西贵”，东城大门大户人家多，他这个冷门生意若想开张，得往有钱人堆儿里去。
宽儿答应着。跟着遇半仙辛苦度日，也变得越来越懂事，他烧开了水，找出一根针，给遇半仙洗了脚，把脚上的水泡轻轻地给挑了。
从茶儿胡同往东城走，每天爷儿俩要起得更早，遇半仙眼睛不方便，宽儿牵着他的手棍，走起来也比常人步速要慢好多。
这天，宽儿和遇半仙来到了钱粮胡同。一进胡同口，宽儿就亮起了嗓门，喊着“遇半仙摸骨算命喽，不准不要钱哎！”
爷儿俩边走，宽儿边喊，走到一处大宅门时，正赶上一位衣着绫罗的中年人，跨过门槛，推门而出。
他上下打量了一眼遇半仙，凑前问道：“先生可是‘齐家船行’齐爷的故交遇贡生？”
“您是？”遇半仙停住了脚步，问道。
“我姓秦，是齐爷的朋友，在齐府见过您，您忘了？”
“啊，是全聚厚金铺的秦爷，猛的一下子没听出来是您。”遇半仙朝这位秦爷拱了拱手。
“您怎么跑这儿来了？”秦爷瞅了一眼宽儿，问“还带着这么一个孩子？”
“您不认识了？这是我齐东家的少爷啊！”遇半仙推了一把宽儿，说“宽儿，叫秦大爷。”
宽儿抬起头，脆生生的叫了一声。
“啊！少爷怎么都这模样了？！”秦爷上下打量着身上破衣烂衫，小脸蛋儿脏兮兮的宽儿，有些不敢相信。
“哎！怪我这个瞎老头没本事，让孩子跟我受苦了。”遇半仙摇了摇头。
“快别站着了，你和宽儿到家里喝口水，歇歇脚。”秦爷过来一手搀扶住遇半仙，一手搂着宽儿便往自己家里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