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缘来如此
齐家船行到了齐务轩这一辈,已经历经三代了。齐务轩很感恩,珍惜,祖上留下的这份产业,尽管从他接手以来,时局动荡,民生凋敝;但船行占了高梁桥这个得天独厚的地界儿,虽说生意大不如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但凡京西一带,和水运打交道的人,无人不知“齐家船行”的字号。造船,修船,租船的买卖在行内,仍然数一数二。
齐家祖上有眼光,也有造船的手艺;当西山玉泉山水和护城河贯通,河道经积水潭,直接汇流至通惠河。西直门外海淀一带,水网如织,大船小舟穿梭往来,宛若江南水乡的景象。
齐务轩的爷爷便在高梁桥这块宝地创业,开始不过是小修小补破损的小舟小船,后来开始自建,向船队租赁“齐号”造的船只。到了齐务轩父亲这一辈,“齐家船行”达到了鼎盛,就连朝廷都购置过齐家的大船,为宫里运水,运粮。
这些年,朝廷内忧外患。南方的李自成大军如狼,关外的满清八旗似虎,南北夹击,让大明江山风雨飘摇。崇祯帝的国库都银两耗尽,京城内各个行当更是日渐萧条,买卖人的日子,自然就一天比一天难过。
“齐家船行”造船,租船的生意早就停了,船坞只留下几个老伙计,做一些修修补补的小生意。船行院里过去购进的杉木板材,上底油,罩面油所用的桐油料,都封存了起来,上面落了厚厚的尘土。
除了船行产业,爷爷发迹后,便在船坞旁的一块空地上,盖起了一座三进四合院。
前院几间厢房住着船行的伙计,二进门中院,当年齐务轩和父母居住;后院爷爷,奶奶去世后,就一直空闲着。齐家虽然产业不小,但三代单传,算是一件美中不足的憾事。
齐务轩的父母这几年也相继过世,中院便只剩下了他和妻子,和他五岁的宝贝儿子“宽儿”一同居住。
现在的这处四合院,甭说比爷爷新建的那会儿,就是父母还活着的时候,都没法相提并论了。以往船行生意好的日子,父亲总是三年一大缮,两年一小拾到。
朱漆的院门总是被油得红彤亮泽,都能照出人影来;院墙,房顶的一砖一瓦哪怕有了丁点儿破损,父亲都会叫上伙计找补妥当。
如今世道艰难,齐务轩有时站在自家四合院里,一阵阵心酸;露出了本色的门板,前院几处屋顶还时常漏雨,也只能凑合找一些碎瓦,凑合一下。
自家这个曾经规整的院落,就像抬头可见的西直门城楼,瓮城,箭楼恢弘不再,显出一副破败之相。
齐家三代虽是地道的买卖人,但都性情敦厚,又喜交三教九流。
在齐家隔壁,住着一位仙风道骨的老爷子,姓遇。遇老爷子来自江南书香门第,曾作为“优贡”,被省学政择优保送到了京城国子监,成为了贡生。
“优贡”是各类贡生中的佼佼者。三年届满经过皇上殿试,都可以授予知县,地方教职。
本来前程无虞的遇老爷子却命运多舛,在国子监学业未满时,突发眼疾,导致双目失明。锦绣前程顿时暗淡下来,
当年,遇老爷子借着还有点儿微弱视力时,有一天,漫无目的的溜达到了“齐家船行”门前。
当时,正在船行的齐务轩父亲,最先注意到了这个气质不凡,但满腹心事的男人。见他在河堤上整整呆坐了一天,直到天黑了下来,这个人还是木雕似的一动未动。
齐父不放心,回到家叫儿子去过问一下,说,如果这个人有什么难处,把他请到家里来。
当齐务轩还未走到这个人身边时,便见他一头栽向了河道里;齐务轩见状,紧跑几步跳到水里,死死拽住了这个男人。在船行伙计们的帮忙下,从河道里把这个人救了起来。
伙计几个随后将两个浑身透透的“落汤鸡”,搀扶回到了齐家。
齐父先是让下人给儿子,和这位不速之客换上干净衣裳;待男人情绪稳定后,便和颜悦色的问起了他,到底有什么难过之事,要寻绝路短见。
男人先向齐家父子深施一礼,直道:“大恩不言谢!”
齐父又招呼男人与家人一同进餐,热了一壶酒,给他斟上。男人仰头干了一盅酒后,打开了话匣子,把自己的身世和眼疾,一五一十的说了个痛快。
“来京城本想取功名,不负十几载苦读,谁知老天弄人。”自称遇贡生的男人说“仕途已然破灭了,我现在这个样子,回江南老家也是拖累老父老母,所以……”
“遇老弟,您满腹经纶,该知道天无绝人之路的道理。”齐父说“您识文断字,不愁在京城谋一份生计。您要不嫌弃,我院外还有一处小房,可供您栖身。若有什么不便,尽管开口言声就是了。”
当年齐务轩刚新婚不久,房内齐老爷子又是请了“送子观音”,又挂了几幅请画师专门画的“多子多福”的俗画。不言而喻,就是盼着齐务轩给齐家多多添丁进口,子孙满堂。
遇贡生喝酒,吃饭间也注意到了,他让齐务轩伸出手来,摸了一摸,转头对齐父问道:“府上是不是一直单传到贵公子这一辈?”
“正是,正是。”齐父答道“所以犬子新婚,我和他母亲都盼着能从此,齐家的人丁会兴盛起来。遇贡生您为何问起了这件事?”
“这些都表明了恩公,老夫人有心愿。”遇贡生指了指“送子观音”和墙上的两幅画,说“我刚才摸了一下贵公子的手,在这儿我先恭喜恩公,老夫人,少爷了。”
“遇贡生此话怎讲?”齐家父子都来了兴趣。
“我家虽然都是读书人,但有一表叔却是一个另类,专攻相术,曾经访遍江湖名士,得到了些真传。”遇贡生不紧不慢地说“表叔有一绝学,要比街头那些算命先生不知高出多少,便是‘摸骨’。我年幼时,好奇心重,也向他习学了皮毛一二。”
“早有耳闻。‘摸骨’术可是最上乘相学,如今极难见到。”齐父拱手道“既然遇贡生有此绝学,刚才又摸了犬子的手,敢问他的子嗣何时可有?能有几儿几女呢?”
“我不是江湖术士,您父子又是我的救命恩人,恩公让我说,我只能如实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