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探清水河2

小六不知是被五哥这一巴掌打醒了，还是打蒙了，不再声嘶力竭地喊叫“大莲”，只是两眼呆滞，木然的看着五哥。五哥搀扶着小六回到了自己的家，把他直接带到了父母住的上屋。

父亲一见小六怒火中烧，刚想发作，被母亲一个眼神拦了下来。母亲见此时的小六，眼睛没有了往日的神采，失魂落魄，空洞无光；若不是小五一直架着他的胳膊，整个身子似乎会随时瘫软倒地。

“快扶他坐下，倒碗水给他喝。”母亲帮着将小六扶到春凳上坐下来，吩咐小五道。

住在佟家隔壁的崔大妈，刚才目睹到了小六，在宋老三家院门口的疯狂举动，不放心，也前后脚地跟了进来。

“六子这孩子这是怎么了，像得了失心疯，看着怪吓人的。”崔大妈一进屋就边瞅着小六，边对佟家父母说“刚才那不要命的劲儿，几个大老爷们儿拦都拦不住。”

“还不是……”佟家母亲刚想开口，看了一眼小六，又把话憋了回去。

“六子这孩子重情义啊。”崔大妈凭自己的臆想，说“是不是听发小没了，难过的。你说那宋老三两口子还叫人吗？姑娘没了几个时辰了，连面儿都不照，跟没事儿人似的。没见过这么当老家儿的。”

“可怜见儿了。那孩子怎么这么想不开！”佟母眼圈也红了。

“谁不知道，大莲比咱贫家的孩子命还苦。”崔大妈说“活着的时候不受待见，这死了，按照咱这儿的规矩，也得到清水河边招招魂，烧些纸，好赶紧让孩子现身，回家啊。宋老三这两口子大烟鬼，一点人事儿不做！”

“砰！”听到崔大妈提到“大莲”的名字，小六将五哥端过来的水碗，一下子打翻在地，“腾”的站起来，朝着窗外自言自语道：“我去！”

“你要去哪儿啊，六儿？”母亲赶忙过来拉住小六。

“我去给大莲烧纸，招魂。”小六两眼还是直愣愣的望着屋外，说“大莲在等我，等我。”

“兔崽子！”佟家父亲腰还没好利落，一只手掐腰，一只手指着小六骂道“你还有完没完了？！”

崔大妈见佟家父亲动了怒，赶紧上前拦了一步，悄声对佟家父母说：“这可不好，可别让六子再憋坏了。他想去，就由着他去，过了这劲儿就没事儿了。”

佟家母亲觉得崔大妈说得有道理，点点头，从炕席下面摸出几个碎银子，交到五哥哥手里。

“你赔六子去买两刀纸，给大莲姑娘烧了。”母亲扥了一把五哥，悄声说“看住你弟弟。烧完纸赶紧回。”

小六面无表情，随着五哥便走出了家门。在村西头小铺买了黄纸，径直来到他和大莲相约的老地方。

“五哥，我要在这儿待一会儿。”小六难得开了口，对五哥说“你回去照顾咱爸，我把纸烧完，就回家。”

“不急，我还是在一旁等着你吧。”

“你在这儿，大莲怎么来见我？”小六跪在地上打着滚儿，嚎啕大哭起来“你就让我和她说说话，好不好！”

小五见弟弟捶胸顿足，脑袋磕在砂石地面不管不顾，忙把弟弟拉起，说：“好，好，你起来，我回去。可你得答应我，把纸烧完了就立马回家去。”

一屁股坐在地上的小六，满脸泪水朝五哥点了点头。

小五知道弟弟的倔脾气，这会儿得顺着他，自己不在跟前，让小六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场，也许会让他心情好受一些。想到这儿，小五一步三回头，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便离开了。

五哥走后，小六在地上捡了一块石子；在他和大莲常并排坐着的柳树下，画了一个圆圈。将五哥买好的黄纸放到圈里，用“起灯儿”点燃。

这天天气阴沉得厉害，夹着黄土的西北风一阵强似一阵；圈里的黄纸随着狂风吹起，灰烬带着火星，一缕一缕的被卷往到清水河中。

“大莲，你在哪儿啊？六哥哥我在这儿等你，就在咱们的老地方，你怎么还不来？忘了你说我俩永远都不分开，在一起吗？”

“前晚，不是都说好了吗，过几天咱们就离开这里，上北京。你不是还答应，给佟家多生几个大胖小子吗？这才两天功夫，你就忘了？”

小六边止不住眼泪，边对着慢慢燃尽的黄纸，朝着清水河河面不停地说着，哭着。风扰动着滚滚河水，发出与往日不同的声响，像是陪着哀伤的小六一同呜咽。

突然，小六猛一抬头，看见了挂在柳树枝上，大莲留下的那方手帕。他起身，从枝条上把手帕解了下来，再也抑制不住撕心裂肺的痛，把这方手帕捂在自己脸上，大叫了一声：“大莲！”

小六的嗓子眼一热，一口热血从口中喷出，浸染在这方手帕上；过了一会儿，他从内衣口袋里，把大莲送给他的鸳鸯手帕也掏了出来，将两个手帕系在一起，扔到了火堆里。

圈里的余火又窜起了火苗，一眨眼的功夫，那两方手帕也变成了灰烬。

小六呆呆的看着烧成了灰烬的手帕，用袖口将脸上的泪水轻轻拭去；面朝家的方向，双腿跪地，磕了三个响头，说道：“爸，妈六儿不能给您老俩养老送终了，儿子不孝，父母亲恩只能等来世再报答了。”

“我和大莲早有约定，永远不会分离。如今，她在清水河里，又冷又寒，我不能丢下她。我要去找她……去迟了，我怕找不见她。”

小六把外衣脱下来，放到树下，用一块石头压住。

“大莲，等着我，六哥哥来了。”小六每往前走一步，口中便念叨一句，头也不回，朝着滚滚清水河义无反顾的走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