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门头沟
第二天早上，宽儿第一个从炕上爬起来，挑上空水桶便出了院门。工头说得没错，附近早起的人，已经不少和他一样，肩挑水桶往东头一角的水井去了。
宽儿还是第一回摇辘轳打井水，旁边的大人见他手忙脚乱，也都搭把手帮他一把；几趟下来，总算是把水缸水盛满了，宽儿也是累得呼哧带喘，满头大汗。
老常这会儿也栓好了马车，支好马槽，放好草料喂着马，又从厨房不知哪儿取来几个冷窝头，拿一块布包上递给宽儿。
“揣好了，这是咱哥儿俩今天一整天的吃食。”老常指了指正在吃草的马说“人还不如牲口，你看这三匹马不管好赖，总算还能吃个饱。”
老常的这挂马车和一般的马车不大一样。后斗严丝合缝的竖起了四面高斗，像是一个大箱子。宽儿猜想，这八成应该是为了多装煤用的。
“上车，走了。”老常把马车收拾停当，招呼了宽儿一声。
宽儿坐在了车老板的另一侧，随着马车一路西行，算是正式开启了来姨娘家煤铺的本职工作。
老常是个话密的人，马车刚一动，便和宽儿聊了起来。
“小兄弟，我也不知你什么来路？家是哪儿的？怎么想起来做这份工了？”
“我，我家是蓝靛厂火器营的。”宽儿不想和不熟悉的人，谈论自己的家事，也不想让人知道他和“煤球郭”的关系。
“难怪，京西城外的家，可不近。”老常说“你知道外面人怎么称呼咱们这行吗？”
宽儿摇摇头。
“叫‘倒霉’蛋儿！”老常朝马甩了一鞭子，说“你看咱们煤铺的伙计从早到晚，不是拉媒，滚煤球，就是贩煤，给主顾送煤。煤铺除了东家发大财，凡是沾上，干了这行的人，算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老常这句话，把宽儿倒逗乐了。
“你还甭笑，‘倒霉’里面，最倒霉的还不是煤铺那些伙计。”老常说“一个是矿里的那些煤黑子，还有应该算你一个。”
“我刚来什么也不懂，您多教教我。”老常昨晚能给他留一个窝头，看得出这个人心眼不赖，宽儿自然对他心生了几分好感。
“我可以告诉你，但不能替代你。”老常说道“听过有句话没有，‘家有半碗粥，不去门头沟’。咳，到了矿上再跟你细说。”
马车行进了差不多一个多时辰，到了石景山的地界，老常在一个大车店将马车停了下来。
“进去吃口热乎的，下一顿就得等晚上回去了。”
宽儿随老常进了大车店，这会儿店里的人不多。老常显然是这里的常客；一屁股坐下来，便朝老板娘打了个响指。
“还是老吃食？”老板娘看了一眼宽儿，问老常“你那东家总算是找来人了？不过看着孩子岁数不大，顶得住吗？”
“你跟着瞎操什么心。”老常让宽儿把几个窝头拿出来交给老板娘，说“今儿多给滴两滴油，这孩子头天下井，肚子里没点儿油水，那哪儿成。”
“常哥，我就这么吃就成，不用回锅。”宽儿捂住一个窝头对老常说。
“心疼钱？”老常看出来了宽儿的心思，说“你甭管了，都算我的。”
来大车店就餐的车老板，好点儿的烫壶酒，来盘毛豆；大多数都像老常这样，自带干粮，让老板娘在锅里来个一勺烩，加上白菜帮子，萝卜块儿，用尖椒提提味儿，吃起来既痛快又解饱。
不一会儿，老板娘连汤带水端上来两大碗烩窝头。宽儿吃得鼻尖都渗出了汗珠，碗都见底了，还直咂摸嘴儿。
“怎么样？”老常问道“吃饱了？”
“嗯，太好吃了！”宽儿发自内心的感慨道，其实他不好意思说，再来一碗也能吃得下。
老常掏出旱烟袋，告诉宽儿：因为他们拉煤要早走晚归，东家开恩，每天让厨房都给单独备好第二天的干粮，单独放在一处，算是他们这一白天的伙食。
“这天还好说，你等到冬天，窝头比石头还硬，一咬还不把牙崩掉了。所以，每到这地，就让老板娘下锅，起码吃口热乎的。”
宽儿这才明白，昨晚老常塞给他的那个窝头，其实是他们今天的口粮。
“得了，吃饱喝足该赶路了。”老常起身和老板娘打了声招呼，便和宽儿重新上了马车。
越往西走，周边连绵群山的景象和城里变得大不一样。山路蜿蜒，黄土地面上不时能看到马车洒落的黑煤灰。
“宽儿，这就到了，你听我说。”老常把马车停到了一处山根窑口处，脸色变得凝重“东家给你派的这活，不是把这车煤装上就得。你得下巷道里去，帮着矿工把下面的煤运上来。”
“待会儿这里的工头会跟你说，拉上来够几个见方，才能往我这车上装，咱哥儿俩才可以往回赶。”
“您是说我得下到矿底下去？”从昨天摇煤球老汉，到老常还有大车店老板娘，都对他能不能做这份工，说过相同疑虑的话。虽说宽儿有心理准备，知道不易，但万没想到会是这样。
“井底倒不至于。”老常说“井下都是一段一段的，矿工挖出来煤会往外推一段，你就在他们堆煤的地方，再给推到外面来。小子，我跟你说，下了井可得长点儿精神头，我来几年了，矿下面不知道砸死过多少伙计了。”
老常正在交待着宽儿，从巷道口出来一高一矮两个男人。
“宽儿，这是孙工头。”老常拉了宽儿一把，指着高个男人说“下井的事儿你就听他的安排。”
“不早了，你把他该带的东西给他带上。”孙工头没有寒暄，转头对小个子工人说“下去后，告诉他该怎么干。”
小个子答应了一声，便示意宽儿跟他走。
来到井口处，小个子从一个小偏厦里取出两个马灯，递给宽儿一个。
“光指着这个照亮不成。”小个子边给两个马灯点上，边说“你下去后，一定要记住上下的路线。哪天赶巧灯灭了，你得知道从哪儿爬出来。要不然被活埋了都没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