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咫尺
两个人彼此紧紧攥着对方的手，分开来不过短短一天，好像有一肚子话要说，一时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我没事儿，就是让你跟着我吃苦，受罪……”还是宽儿先开了口“你要是累得顶不住，我跟我小姨去说说。”
“别傻了。”小荷花笑了笑“离开家，我就不是什么宋家小姐了。就像你没了父母，不也是什么苦都得受嘛。咱们也都老大不小了，不可能让你姨娘养着，白吃白喝不给人家做活啊。”
宽儿此时有苦难言。来姨娘家靠打工糊口，这本也是他的初衷，但没想到，姨夫给小荷花安排了这么粗重的活儿，令他心里很疼，很难受。
“我去门头沟拉煤起得早，回来得晚，你要有什么事儿，就到煤铺斜对面的院里留个话。”宽儿说“你要确实做不来，也别强弩着，就跟我小姨说去。”
“你就别操心我了。”小荷花拉着宽儿的手说“去门头沟多老远啊，你自己得留点神。”
俩人还想说些什么，院门打开，谭妈露出半拉脑袋，对小荷花催促道：“东家吃完饭了，还不快去收拾碗筷，老爷叫你好几声了。”
宽儿这才撒开小荷花的手，恋恋不舍的朝她点了点头，让她赶快进屋去。
这一天，姨夫，小姨始终没露面，嘘寒问暖过宽儿一句，好像把他真的就看成是煤铺新来的一个小伙计，而不是自己的亲外甥。
从“大爆炸”那年，自己成了一个孤儿起，先是跟随着遇半仙饱一顿，饥一顿的度日；遇大爷死后，他又是一个人，跟个无头苍蝇似的苟活到了今日。不管多艰难，唯一支撑他的是心底深藏，向宋恩复仇的火种，始终在时刻燃烧着。
但直到遇见了小荷花，宽儿无形中，多了一份过去从未有过的牵挂。
老天弄人，让他和素味平生的小荷花突遭了一场生死危情，很难说清谁是谁的救命恩人。
但宽儿深知，家中本就遭遇不幸的小荷花，在他命悬一线时，倾尽她所有，悉心照料他。如今为了他，又不惜离开家门，不离不弃。
两个同命相连的少男少女，彼此成了唯一的寄托，依靠，谁也离不开谁了。
宽儿想不清楚以后会是什么样子，但他和小荷花所思所想一样，只要两个人能厮守在一起，就有奔头，每天过的日子就有滋味儿。
投奔阜成门小姨家，宽儿心里也是挣扎了好久；偌大的北京城早已没有他一丁点儿立足之地，小荷花自己的家又被宋恩霸占，她不愿意，也没能力去直面这个恶棍。
她执意要和他在一起，不论是风餐露宿，去向何方？心意决绝！
应该说小姨家，不管从亲情还是条件看，把小荷花带到这儿都是不错的选择。宽儿早就淡忘了自己曾是齐家的小少爷，他也明白姨娘毕竟不是自己的亲娘。
在小姨家，凭体力给他们家煤铺打工，做事，宽儿来时就有心理准备，也是自己和小荷花，能在这里心安理得住下来的本意。
姨夫给他今天安排的活儿，苦与累，宽儿并没放在心上；但“煤球郭”给小荷花指派的“老妈子”事情做，让他心疼不已。
昨晚他明明跟小姨说了，小荷花是大门大户的小姐，他自己做什么都不会有二话，但希望小姨，姨夫能安排小荷花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常听说亲戚间“富贵深山有远亲，贫穷闹市无人问”，宽儿也明白其中道理；但小姨，姨夫，一丁点儿对他和小荷花照顾之情没有，还是在他意料之外。
还有一件让宽儿觉得别扭，心寒的事。“煤球郭”把他安排到了伙计院里，自己姨娘家竟成了他不能涉足的禁地。如此近在咫尺，他无法和小荷花朝夕相处，甚至难得一天见上一面。
他不清楚小姨是做不了“煤球郭”的主，还是他们两口子一致的意思。
宽儿步履沉重的回到了自己住的小院。蹲在房根底下，叼着旱烟锅子的工头，见他进了院门，招呼他到跟前来。
“出去瞎溜达什么？明早还得早起呢。”工头说“耽误了正事儿，东家能把你小子吃了。还不快回屋歇着去。”
“我去吃口东西，就回屋。”宽儿这会儿肚子早就咕咕叫了，便想去厨房把晚饭解决了。
“我操，你以为你是谁啊。”工头冷笑了一声“在这儿吃饭还想等人三请四让？你去锅里喽楼，要是还剩点儿窝头渣儿算你运气好，屁嘛没有了，长个记性，吃饭和干活一样，都得长眼力价儿。磨磨唧唧倒霉的是你自己个。”
推了溜溜一天的煤沫子，也就中午啃了一个小窝头，宽儿这会儿是真的饿极了。他径直走到厨房里掀开大铁锅，正如工头说得，除了一汪刷锅水连个菜叶都不见了。
宽儿无奈的走回小偏房里，只见屋内两排大炕，七八个伙计横七竖八的或躺，或卧，趴在炕上聊着闲篇。整间房里弥漫着汗液，臭脚丫子混杂在一起，让人作呕的味道。
炕梢一角，宽儿看见了“煤球郭”打发人，给他送来的铺盖卷儿。他慢慢打开这个油渍麻花的行李，一股异味直窜他的鼻孔。显然，这套看不出本色的被褥，不知有多少伙计使用过了。
“是你小子明天跟我去门头沟？”挨着宽儿身边，一个瘦削的中年人，朝他问道。
“嗯，是我。”宽儿反问道“您是车老板？”
“没错，我姓常。”车老板老常顺手摸了一下宽儿的胳膊，说“就你这身子骨成吗？”
这已经是一天里，两个人在质疑，宽儿能不能做这件事了。
“常大哥，我叫宽儿。”宽儿侧过身来，也想问个明白“去矿里不就是跟您的马车，把煤拉回煤铺吗？”
“一瞧你就是个嫩兔子，屁嘛不懂。”老常说“一句话，两句话我也跟你说不明白，明儿到了矿里你就门儿清了。”
老常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窝头来，递给宽儿：“你还没吃完饭吧？这精神头自己不长，谁心疼你？赶紧吃吧，打明儿起，咱们就是一个绳上拴在一起的俩蚂蚱了。”
这个将要搭档的车老板此举，是宽儿这一天中，头回感觉到了些许热乎气。他赶紧接过窝头，连声对老常道了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