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赴约
沈太太住了几日，素筠倒不似之前那般恹恹的，整个人有了几分精神，她病了这些日子，一直没什么胃口。如今突然想起沁芳斋的芸豆卷和蜜枣糕，她随口一说，兰秀听了，自然是喜不自胜，裹了外套，拿着钱，马上出门去买了。
沁芳斋的生意还是这样好，兰秀在外头排着队，北风呼呼地砸在脸上，刀割一般。兰秀朝手心哈了口气，搓着手，弯着腰站着，冷的不住跺着脚。她只顾着取暖，埋着头没看前面，被人直直撞了一下，向后退了两步，兰秀转头一看，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背对着她朝着巷口疾步走着，她正要开骂，那人转个身进了巷子。
兰秀心中一动，手伸进裤兜一摸，钱还在，她这才放了心，只当那人是无心撞她，这一会功夫，前面已经空了许多，她搓着手进了铺子。
兰秀隔了一个多钟头才回去，吴妈站在客厅见她回来就上前接过糕点，“呀”了一声，说：“瞧这鼻子都冻红了，快去炉子边暖暖。”素筠听了走过来一瞧，果真鼻尖冻的通红，就去替她捂手，兰秀侧身躲开，说：“小姐别替我捂手，仔细自己身子，我等下暖暖就好。”
素筠心疼的说：“怎的不知道坐车呢，就冻成这样。”
兰秀说：“小姐不知道，今天沁芳斋人多得不得了，也不知道什么日子都扎堆了，我在外面排了好久才进到铺子，回来招了一个黄包车，一路上风吹着，那才叫一个冷。”
素筠笑道：“这个天坐黄包车，你也真是。”
兰秀走到炉子边，脱了外头的棉袄，突然一张字条掉了出来，她“咦”了一声，说：“这是什么？”素筠听声走了过去，兰秀把字条打开，里面写着：“沈小姐，明日下午两点喜悦饭店一叙，莉盼至。”
素筠问道：“哪来的？”兰秀想了半天，恍然大悟，说：“定是那小子塞到我衣服里的，我还以为他是小偷呢，原来是送东西来的。”这才把沁芳斋门口有人撞她的事细细说了出来。
素筠拿着字条看了好几遍，这字迹看着生疏，十分娟秀，莉……想了半天想不出来是谁，旧人？会是哪个旧人？
兰秀说：“小姐什么时候认识什么莉小姐了？话说的不清不楚的，小姐要不要去呢？”
素筠低着头细细想着，心中隐隐不安，突然灵光一现，问道：“傅怀毅的夫人叫什么名字？”
兰秀一拍脑袋，“啊”了一声说：“谭友莉，可不就是莉嘛，会是她吗？她来找小姐做什么？”
素筠心里一沉，如今外面形势如何她全然不知，家里一份报纸都没有，他不让她知道外面的事，她虽然不解，但也没心思去问，现在看来，只怕他这样处处小心，跟傅怀毅脱不了干系，细细打算了一番，当下便决定去赴约。
第二日，素筠一大早便对沈太太说：“妈，我们回去看看爸爸吧，我这好久没见爸爸了，也该回去看看，好叫他放心。”
沈太太疑惑道：“你前日不是说等姑爷回来了，再一起回去吗？”
素筠嗔道：“女儿想父亲了，不等他回来了，今日便想见到父亲。”
沈太太知她和父亲关系一向好的不得了，便由着她去了。出门自然又是七八个侍卫一路跟着，三辆汽车浩浩荡荡在路上行驶着。素筠心里暗暗盘算着，到了沈府，素筠先去了后院，宋叔正拿着酥炸小鱼干蹲在地上喂猫，小黄懒懒地躺在地上，张着嘴巴等着宋叔喂它，尾巴一下一下扫着宋叔的脚边。
素筠笑着说：“这么喂，可不是越喂越肥，上次回来小黄看着肚子还没这么圆。”
宋叔见是素筠，仰头笑着说：“嗐，猫寿数短，我也就伺候它几年，就让它多享几年福。小姐可算回来了，老爷念叨了几日，今天可算是把您念回来了。”
素筠笑了笑，蹲下身来，伸手摸着小黄的脊背，它毛发柔软像绸缎一样，从手上滑过去，素筠整个人也柔和了几分，她沉吟了一下，低声开口：“宋叔，你要帮我……”
已近正午，头顶还是那样暗，大片大片的黑云席卷天空，压着人透不过气，北风呼啸，冷的人直打抖。
几个侍卫缩在车子里，嘴里嘟嘟囔囔的，话语间尽是埋怨，一个侍卫年纪小，十六七岁的样子，心直口快，抱怨了一句：“这么冷的天，咱们几个就这么干坐着，冻死得了。”
丁信年纪长些，跟着张一铭时间久，又是侍卫长，听了这话起身从他后脑就拍了一下，骂到：“就你话多，来了这么久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还不知道？张副官安排咱们跟着夫人，那就是少帅的意思，想要脑袋就少说几句。”
孙力嘟囔着：“张副官又不在，抱怨几句怎么了？”
丁信骂道：“你还说，老子治不了你的邪。”孙力心里不服，口里却说：“我不说就是了。”丁信正要开口，远远看着外面一人走来，低声说了句：“来人了。”
宋叔拎着两坛酒，过来敲了敲窗户，丁信看是沈府的管事，立时摇了车窗下来，礼貌问道：“是夫人有什么吩咐吗？”
宋叔笑了笑，把手里的酒提了起来，冲着丁信说：“外面太冷了，各位大人不妨到后面去，我屋里虽不宽敞，几位大人却是坐的下的。屋里架了炉子，大人们进去烤烤火，吃点酒，总比在外面冻着强啊。”
丁信微笑道：“管事客气了，我们哥几个还有公务在身，不好吃酒，万一夫人有吩咐，要回府用车什么的，我们几个吃醉了酒，只怕夫人怪罪。”
宋叔拎着酒指了指天，说：“看这天只怕是要下雪了，小姐几个月没回来，老爷又想小姐的紧，方才已经嘱咐厨房晚饭预备小姐爱吃的几样菜了，自是要吃过晚饭才回去了。你们这样坐着，不是要冻坏人了，左右没什么事，上我屋里取取暖。”
丁信犹在迟疑，底下几个侍卫早就心动了，孙力按捺不住已经开了口：“左右我们也是等夫人，去屋里等也是一样的，何必在这受冻呢。”
宋叔笑道：“这位小兄弟说的是，也是小姐让我出来让几位大人进去的，小姐也是关心几位大人，再说这太平盛世的，能出什么事。”
丁信听他这么说，想了一想，左右不过几个钟头，便答应了，几个人如遇大赦，都兴冲冲跟着宋叔去了后院。
沈尹默许久未见素筠，两个人絮絮说着许多话，素筠心里藏着事，暗暗着急，嘴上敷衍着，待兰秀给她使了眼色，这才放下心，说：“爸爸，我出去一趟，买点东西，最近不太平，绍铮总让侍卫跟着我，女儿家要买的东西总不想让那些人看到。我悄悄地出去，若是侍卫们问起，就说我不舒服在楼上睡着，晚饭前我定回得来。”
沈尹默虽然大为不解，但觉得她自然有自己的原因，就说：“那让老宋开车子送你。”
素筠笑道：“车子一开，不是全暴露了，我出门去坐黄包车就是了。”
沈尹默听了敲了敲烟杆，没吭声，过了几分钟才说让她去，素筠这才出门，走到长街外，停了几辆黄包车，几个车夫蹲在地上，双手揣在袖筒里，聊着天。
素筠走到最前面那个黄包车，径直坐了上去，从手袋里拿了一块银元递给车夫，说：“喜悦饭店。”车夫见来人衣着不凡，又出手阔绰，一下子来了精神，使出全力在前面拉着车。
喜悦饭店建在长平街上，整条街布满了中西式各式各样特色的餐厅，相比之下，喜悦饭店倒是闹市区最不起眼的那个。青灰色的外墙隐在一群金灿灿的建筑中，显得格外古朴，大门倒是精致，做了两扇拱形的玻璃门，五色玻璃流光溢彩。素筠推开门，就有服务生迎了上来，微笑着问：“小姐有预约吗？”
素筠道：“我姓沈，不知是否有人在等？”
那服务生一听，就说：“沈小姐，里面有位小姐订了位子，我带您过去。”说着，领着素筠穿过岛台，走到最里面的卡座，伸手指引了一下，素筠向前几步，才看到里面坐着的女子，卡座靠着墙，极为私密，四周都没有窗户，装修昏暗，餐桌上方有一盏灯，外面罩着一层彩色的玻璃灯罩，发出幽幽的微黄的灯光。
谭友莉看到来人，没有起身，抬头轻笑了一下，说：“沈小姐。”
素筠怔了一下，她曾在报纸上见过她的照片，时间久远，记忆有些模糊，那女子十分艳丽，一双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明亮生辉，她穿着朴素的旗袍，颜色深灰，没有一丝花纹，依然难掩姿色。
这屋子暖气开得甚足，素筠手心微微出汗，她脱下大衣，递给服务生，走到对面坐下来，说：“谭小姐，幸会。”
谭友莉问道：“沈小姐喝点什么？”
素筠说：“白水就好。”
谭友莉对服务生说：“一杯白水，一杯柠檬茶，两个布朗尼蛋糕。”服务生闻言退了下去。谭友莉又对素筠说：“这家布朗尼蛋糕味道很好，方才也是服务生推荐我的，我自作主张替沈小姐点了，沈小姐勿怪。”
素筠定定看着她，开口说：“谭小姐费尽心思约我前来，想必不是来吃蛋糕的，开门见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