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归家
素筠坐在床边,看着母亲,心中酸楚难忍,眼泪簌簌落下。她有多久没有这样瞧着母亲了,自从长大后,她心里装了傅怀毅,便满心满眼都是傅怀毅,后来,嫁了人,又把心思放在了新的生活,新的家庭中。母亲于她而言,永远是屹立不倒的形象,母亲似乎从来没有生病过,从来没有这样软弱过。
素筠伸手替母亲整了整头发,这才发现,母亲已经有了白发,触目惊心的白发,验证着母亲已经老去的事实。
小时候,她很羡慕父亲母亲的感情,母亲偶尔撒娇,偶尔俏皮,父亲总是满眼宠溺看着母亲,那时候母亲总是那样明艳动人,她的一颦一笑都是那样美。是什么时候呢,母亲也老了,她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有多久没有关心母亲了呢,中年失子已经让母亲饱受痛苦,而现在,父亲又身陷囹圄。母亲曾经也只是一个柔弱的小女生啊,如今只不过是逼着自己装作坚强的样子。
素筠心中悔极,幼时自己生病,母亲也是这样彻夜守在自己床边,等自己病好了,母亲也累倒了。她早该多关心关心自己的母亲了,,如今只是人心只能往新人看,长大后父母在自己的生活中占据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素筠坐了两个钟头,看着沈太太睡眠平稳,自己也撑不住了,躺在躺椅上眯会,张妈放了一张毯子在躺椅上,她随手拿来盖上。
到了第二日,张妈很早就进来伺候,见素筠还睡着,便悄悄打了水来替沈太太擦洗,素筠听到声音,猛地坐起来,看了一眼沈太太,还和昨日一般睡着。
张妈听到声音,转过来看素筠起了,悄声说:“小姐再睡会吧,太太这边有我呢。”
素筠揉揉太阳穴,醒了醒神,说:“不睡了,张妈,我有些饿了。”
张妈忙说:“早饭厨房备好了的,有小姐爱喝的榛子米粥,小姐先去洗漱吃点东西,太太这里有我呢。”
素筠下了楼,匆匆洗漱过,对着镜子随意理了理头发,镜中的自己脸色憔悴不堪,担心母亲醒了看见自己这样子反而不好,就从抽屉拿了胭脂抹了点,看着精神许多,这才去了餐厅。
榛子米粥煮的软烂,入口清甜,素筠不由地就着小菜多喝了一碗,吃过饭抬眼看看钟表,不过九点钟。正准备上楼,张妈急急地下来,喜道:“小姐,太太醒了!”
素筠欣喜万分,连忙嘱咐张妈去厨房端点粥,自己先行上去。
沈太太躺在床上,听到脚步声,便知是素筠,撑着要坐起来,素筠进来一看,赶忙上前扶着母亲坐起来,又拿了枕头垫在后面,握着母亲的手,眼眶一红,便哭了。
沈太太虚弱的抬起手,替素筠擦着眼泪,说:“别担心,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素筠勉强笑笑说:“我让张妈去厨房给你端点粥,吃点东西,胃口好了精神才好。”
沈太太摇摇头,说:“我心里闷得慌,不想吃,你爸爸现在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去了这些天,也没个信。”
素筠道:“妈,别担心,我已经让人去打听了,再过些日子父亲定会回来,你先吃点东西,吃过饭让医生再来看看。”
素筠昨夜思来想去,究竟是何人带走了父亲,真是半点头绪也无,可如今柏聿铖人在涿州,她也只对张一铭略微熟些,若是贸然去办公厅让人打听只怕更生事端,只好先在家中等待,现下只是宽慰母亲,其实心中早如热锅蚂蚁,不知所措,面上却不流露一丝。
张妈端了点清粥上来,说:“太太病中,先吃点流食,清淡些。”
素筠接过碗,说:“我来吧。”
摸着碗底不烫,素筠又尝了一口,温度刚刚好,便一勺一勺喂给沈太太,沈太太看着素筠,小心翼翼地舀着粥,这般仔细,心里宽慰不少,笑道:“好孩子,如今你也会照顾人了,你小时候是个调皮的,让你帮我捶捶背,你捶一会就不耐烦跑了,现在嫁人了倒是有耐心多了。”
素筠嗔怪道:“妈这是哪里的话,我向来都是心疼妈的。”
沈太太和张妈听了这话都笑了,张妈道:“小姐还和从前一般,一点没变。”
冯家军守着城楼炮轰了数日,终于停了。陈杰希趁势让炮兵驻扎在东北角,第三团团长韩征带着兵冲锋在前,炮兵在后掩护,冯家军居高临下,占尽了优势,第三团冲到前面又被炮火逼迫后退,来回数次,前面有百十来人搭着梯子爬了上去。
柏军忍了这数日,一个个心里都憋着火,自然是勇猛异常,爬到城楼上攻势凶猛,冯家军躲避不及,伤亡惨重。
是夜,冯瑞命人由东门冲出,从后方袭击,第三团反被迫撤退至涿州东北二、三里地的清凉寺。
柏聿铖看此情势,长此以往恐是持久战,涿州城只怕生灵涂炭,便派了人前往冯瑞帐下送信,冯瑞一看,挥手写了几个字,撂了笔,轰人走了。
柏聿铖拆信一看,上面赫然写着:“此战誓占涿州而上,不和。”
字迹潦草,狂放到了极点。
柏聿铖一把将信揉成一团,扔在地上,撑着桌子,强忍着怒气,脸色难看至极。
陈杰希在一旁说道:“少帅,第三团伤亡过半,再进攻,另外两个团只怕也撑不了多久,眼下还是要调兵啊。”
柏聿铖平复了一会儿,说道:“张一铭,发电报,增调十五师、二十三师、炮兵第六旅及工兵司令部,给我把涿州围死。”
张一铭应道:“是。”
柏聿铖道:“陈师长,增调这几万人全都由你指挥,拿不下冯瑞,你也不用来见我了。”
陈杰希苦笑道:“少帅,你也看到了……”
柏聿铖拍着陈杰希的肩,打断道:“我不听别的,你自己没底气,怎么让下面的人有士气,滦州那边还有姓傅的在,我得回昌平去了,后面的就看你了。”
陈杰希高声道:“是。”
沈太太在床上休养了三五天,终于有了精神,素筠看着园子种着的海棠开花了,便拉着沈太太下床走动走动。
这棵是西府海棠,刚搬来的时候,还没有开花,光秃秃的树立着,刚下过雪,承载着满枝的雪花,枝干重重的垂着,到今日,已是素筠第二年看到它开花了。这花未开时,花蕾红艳,似胭脂点点,开后渐渐变成粉红,犹如满天明霞一般,明艳至极。
素筠搀扶着沈太太在院中散步,海棠香气馥郁,整个院中都可闻到,海棠初开,一朵朵粉红花朵夹在绿叶之间,极为相衬,还有些豆大的胭红的小骨朵,着实可爱。昨夜刚巧又下过雨,打落了些花瓣逶迤一地,素筠看着满地的花瓣想起婚礼上,两个花童走在他们后面,一路撒着花,也像这般好看。
他去涿州快一个月了,也不知情势如何,何时回来,每天看着一遍一遍看着报纸上的文字,那报纸上“失利”、“撤退”的字样像敲在她心上一般,梦里都是战场上血腥的画面,满地的血,满地的尸身,总是叫她难安。
想到去年这时候她与柏聿铖才初相识,那些场景历历在目,不由地微笑起来。
沈太太看穿她的心思,说:“又在想姑爷了吧。”
素筠羞道:“妈……”
沈太太笑笑,走到石凳旁就要坐,素筠扶住她,说:“这石凳这么凉,你身子刚刚好些,怎么受得住,实在想坐,等我去拿个蒲团来垫着。”
沈太太便由着她,素筠进了里屋找了一圈,最后从沙发上拿了一个靠垫,出来一看,沈太太靠在沈尹默肩上,隐约能听到抽泣声。
素筠不由地呆了,沈尹默看着风尘仆仆,憔悴许多,仿佛生出些白发,又好像平时一直都有,她没有注意到,素筠有种很久未见父亲,倒有点陌生,有点不敢认了。
半晌,她才走上前去,沈太太见女儿来了,擦了擦眼泪,直起身来,几个人都是百感交集,素筠含泪道:“爸爸去了这么久,也不知给家里捎个口信,害得妈生场大病,让我们好生担心。”
沈尹默这才仔细看了看沈太太,说:“瘦了不少,脸色也不好,都是我不好,本来没什么事,倒让你们担心一场。”
素筠道:“别站在这里了,我们进去坐下慢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