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梦中
素筠在心中暗暗思量，杨惕守是绍铮身边第一幕僚，之前见过两次，为人看着倒是颇为正直，绍铮身边的人都是一身戎装，唯有他，经常一身长衫，因此，虽只有两面之缘，素筠对他确实印象深刻。而且每次见面，总觉得此人吞吞吐吐，似有心事，如今又借绍铮之意安排父亲去往梅河口，不知何意，只怕后面还要去找他问个清楚。只是现下不好表露。
素筠漫不经心问道：“那爸爸觉得此人如何？”
沈尹默倒是一脸忧思，说道：“为人做事确实很是正派，处处都细心周到，那日他说还要留在梅河口处理点事，怕家人担心我，就先派人送了我回来，方方面面都为我考虑周到。只是心思颇深，难以看透。”
素筠笑道：“他现在已是秘书处的处长了，若是轻易被人看透，怎么为绍铮办事呢？”
沈尹默摇头道：“我只觉得此人不择手段，而且，他的要办的事是定要办了的，若是做些不利的事，只怕是拦不住他。”
素筠暗暗吃惊，父亲与他相处不过数日，却这样形容一个人，看来不可小觑，就转了话题，问了些一路上的琐事，沈尹默来了兴趣，把一路上的所见所闻捡又意思的说了出来，引得张妈宋叔他们都围了过来，几个人都是聚精会神听着。
吃过晚饭，素筠担心沈太太累着了，再加上沈尹默坐了两天的火车才到家，就劝着他们上楼休息了，见父亲回来，这才放了心，让宋叔开车送她回了帅府。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到了正阳街，街上人头攒动，各色铺子生意都极好，尤其那米油铺子，挤着许多人，素筠便问：“天色晚了，怎么还有这么多人在那排队。”
宋叔向左看了一眼，说：“打仗嘛，家家都想存点粮食，现在四处都在打仗，保不齐哪天物价就涨得厉害，咱们府上也囤了许多，之前老爷在家的时候就让我们去买了，那会还没涨价，囤的多，真打到昌平也不怕。”
素筠听了沉默不语，宋叔自觉说错了话，便闭口不言，一路无话，车子开了很久，素筠终于看到岗哨，接着便是熟悉的电网缠着的围墙。
下了车，素筠看着里面灯火通明，正自纳闷，俯身嘱咐了宋叔几句，回过身就有人把她抱在怀里，素筠吓了一跳，刚想挣开，就听到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素筠，我回来了。”
正是他的声音，那日思夜想了无数遍的声音。
电灯照下来，把两个人的影子拉长，夜风吹过，带了点白桦树叶发出的淡淡的松木香味，许是长途跋涉，他身上有股尘土的味道，并不难闻，反而有点清香。他匆匆回来，还穿着军装，紧紧相拥，他腰际皮带上的配枪硌得她有点疼。但她不愿意松开，只觉得此时此刻，她忐忑不安多日的心才渐渐沉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她这样思念他，这样依赖他，只有在他身边才能觉得安心。
素筠推了推他，他双臂抱得她很紧，竟纹丝不动，她说：“进去吧，让别人看见像什么样。”
他依旧抱着她，低头在她耳边轻语：“别动，再让我抱会儿，一会还要去办公厅开会呢。”
素筠听了这话，神色黯然，说道：“这么晚了还要去办公厅吗？”
柏聿铖无奈地笑道：“是啊，好多事呢，素筠，你知道吗？我在涿州每一分每一秒都很想你，我从来没有这样想一个人，我恨不得把你带在身边才好，只是战火纷飞，你在我反而担心你。我只有快点回来见你，见到你我才安心，我赶回来，却听说你回了娘家，我正要去找你，你就回来了，是不是我们心有灵犀。”他轻轻放开她，凝望着她的眼睛，眼中柔情似水，问道：“母亲身子可好些了？这些日子你累坏了吧，等明日不忙的时候，我和你一起回去看看母亲。”
素筠细细看着他，黑了也瘦了，眼窝凹陷，下巴上多了些胡茬，没来得及清理，她心疼的望着他，说：“好多了，前些日子，大姐和母亲还来家里探望，有人陪着说话，身子自然好得快，只是你，你还说我呢，你看你自己，也不知道多久没合眼了。”
柏聿铖捏捏她的脸，笑道：“这样才好让你心疼我啊。”
素筠拍了拍他的手，鼓起腮帮子，说道：“谁要心疼你。”
柏聿铖哈哈大笑，牵起她的手，她手冰冰凉的，他本能地替她捂了捂，送她上了楼，方又离开。
兰秀端了碗燕窝银耳羹进来，素筠坐在桌前看着书，兰秀走上前去，将碗碟放在桌上，说：“小姐，喝点羹吧，里面加了百合，很是清甜，我去替你放热水，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素筠合上书，笑吟吟看着她，说：“不急，你先陪我说说话。”
兰秀笑着端了一个凳子来，坐在素筠旁边，替她拿过勺子，说：“所幸老爷无事，太太身子也大安了，老爷的事你怎么不对姑爷说呢。”
素筠道：“我不说，你也不许说，这件事我不想让他知道。已经过去了，没必要又说出来，反倒自寻烦恼。”
兰秀笑道：“小姐说的是。”
素筠笑望着她，故意拉长了音，说：“我这次回去，倒听妈说起一件事，你家里有个远房表哥，不知道从哪里得了消息，知道你从锦州回到昌平来，寻到了沈府，求着妈让他娶了你呢。妈来问我，我心想这可不得问问你的意思嘛，你这表哥如今做了些营生，自家有田地，有铺子。你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总不能一直跟着我，当个小丫鬟，耽误你一辈子。”
兰秀听她说着，起初脸红着默默听着，听到最后，眼眶一红，心中一酸，伏到素筠膝上，抽抽噎噎哭起来了，素筠轻轻拍着她的背，说：“好好的，怎么哭起来了。”
兰秀哭着说：“小姐，我不想嫁人，我七岁就和小姐在一起了，我想一直陪着小姐，永远不分开。”
素筠心中怅然，七岁那年，母亲带着一个模样清秀的小女孩回来，让她以后陪着自己，有个人作伴她自然是十分欢喜的，从那时起，兰秀就是自己的小尾巴。兰秀小小年纪，干起活来却极为利索。日子久了，她也离不开兰秀，从昌平搬到锦州，又从锦州回昌平，一路上，她在哪，兰秀就在哪，从来没有分开过。她所有的过往，所有的心事，所有的悲欢离合，兰秀都知道。她家中没有姐妹，早就把兰秀当做自己的小妹妹一般，只是，她总要为兰秀找一个好的归宿，方不负这么久以来的真心相待。
素筠忍住眼泪，笑着说：“总要嫁人不是吗？我总不能绑你在我身边一辈子，你这样伤心，难不成是对这门亲事不满意，是不满意这个表哥了？”
兰秀听到这儿，坐起身来，吞吞吐吐说：“小时候见过几次，表哥……他对我很好，他心肠好，对人也好……”
素筠笑着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兰秀的鼻尖，说：“你个小丫头，现在知道害羞了，你快跟我说说，你的好表哥长什么模样，是高是矮，是胖是瘦。”
兰秀羞红着脸，低着头说：“小姐……都是小时候见过了，我早就不记得了。”
素筠起身，从换衣间找出手袋，拿出一张照片，笑吟吟走出来，冲兰秀晃了晃照片，说：“那你看看，是这个人不是。”
兰秀见她去里间，还不知所以，直到拿了照片出来，她才明白，蹭的站起来，也不去看照片，只是说：“小姐打趣我。”
素筠走过来，将照片递到她面前，兰秀目光一瞥，只见一个模样周正的男子，可能是不习惯拍照的缘故，整个人坐的板直，表情也是十分僵硬，看着有些滑稽。兰秀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素筠见她笑了，捂着嘴笑道：“可还喜欢？”
兰秀笑道：“小姐，你看他样子多憨啊，看着挺傻。”
素筠笑道：“我倒觉得他看着是个没有城府的，你本就心思单纯，什么事情都不放在心上，若遇上那精明的，事事计较，你岂不是要被人骗了。”
兰秀听了这话若有所思，心中早已动了，口中只是说：“小姐，求你再留我一年，我舍不得离开你。”
素筠满目心酸，摸摸兰秀的脸，说：“留的住一时，也留不住一世，况且，你嫁了人还是可以与我相见，又不是永远见不到了。”
兰秀固执地摇摇头，说：“小姐，就两年，若他是真心的，一年也等得，若他等不了，我不嫁便是。”
素筠见她如此，便知无可奈何，只好由着她，把照片塞到她手上，闭口不提此事。
洗过热水澡，素筠早早躺在床上，这段时间都守在母亲身边，好久没好好睡一觉了，这床垫是柏聿铖从法国特意订的，躺上去十分柔软，有种陷进去，躺着云端的感觉，不一会便睡着了。睡梦中，好似有人轻轻抚过她的脸庞，手指带着老茧，怜惜地抚摸着她，又极其小心翼翼，只是很快便抽回了手，离开了。
素筠陡然惊醒，四下望去，并没有人，窗户开了半扇，紫色纱帘在风中弗动，素筠心中隐隐不安，走下床去，关了窗户，复又上床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