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失去
柏聿铖依旧直直站在那里，张一铭瞧着他的神色，有些担心，叫了一声：“少帅……”他恍若未闻，只是面无表情站着，张一铭不敢再做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夕阳西沉，逐渐被夜幕吞噬，天色暗淡，周围一片黑暗，月亮渐渐冒出了头，夜空一丝星光也无，月亮一会也被黑云遮挡，外面路灯亮了起来，映在房间里，张一铭看走过去开了灯，柏聿铖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脚步声无比沉重，几乎是拖着步子在走。墙上的西洋时钟敲了九下，他这才抬起头望了一眼那时钟。走廊外面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柏聿铖心中一紧，停了脚步，望向门口，约瑟夫医生急急进来，柏聿铖直直望着他，一言不发。
约瑟夫一脸的无可奈何，说：“夫人已经脱离危险了，出血情况已经得到控制，只是……孩子还是没能保住，我们虽然采取了保守治疗，夫人以后怀孕几率还是很低，夫人现在很虚弱，需要好好静养，不能再让她受刺激了。”
约瑟夫看着柏聿铖，等着他说些什么，他像是没听到自己话，始终抿着嘴唇，一言不发，他整个人一点光都没有，像灵魂已经出窍一般，只剩下躯壳站在那里，约瑟夫只好好摇摇头，病人还在等着他照顾，他又转身出去向卧室走去。
张一铭在一旁听着医生的话，越听心越沉，他转过脸来看柏聿铖，只见他身子微微颤抖，双眼茫然站在那里，张一铭心中一慌，唤了声：“少帅……”
柏聿铖骤然清醒，勃然大怒，一把提起张一铭的衣领，怒吼道：“你告诉我，她为什么会来办公厅，为什么？”
张一铭心中惶恐极了，话也说不成句：“少帅，我……是我……”
柏聿铖一把推开他，他眼中的怒火几乎将他吞没，吼道：“滚！滚出去！”
张一铭连连后退，替他关上了门，里面立时传来丁零当啷的声音，张一铭悄悄将门打开一个缝，书桌上的东西被他全都扔在地上，瓷瓶的碎片散了一地，张一铭怕他弄伤自己，又不敢进去，只见他双手撑在桌上，头埋下去，身子剧烈的颤抖着，一会，双手捏成拳，狠狠地砸着桌子，又重重向后倒去，整个人无力瘫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张一铭见他这样，心中懊悔万分，悄悄关上了门，退了下去。
这书房，她以前常常坐在这里，低头写着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她的字迹……他心中一阵揪疼，室内一片静悄，外面风声呼呼，暗金色的瓷瓶配着白色的水仙花，她一朵一朵地数着，屋内暗香盈动，铜架高处的鎏金器皿流光溢彩，照得她身姿灼灼，似雪如光，静静地望着她。她回过身来，一脸灿笑，翡翠莲叶的耳坠沙沙地打着衣领，明光闪耀。她眉眼含笑，问他：“你猜猜这一共多少朵？”
他当时说了什么呢？
记不清了。
不过是去年的事情，现在想起恍如隔世。
她眼眸中全是恨意，那冰冷的恨意让他害怕，不敢上前，她听到了吗？她是否听到自己否决杨惕守的话呢？
他自嘲地笑笑，那又如何呢？他的初心确实不纯粹，第一次看到她，只觉得她是个聪慧美丽的女子，他身边从不缺女人，他从来不对这些人这些事付出真心，他见过父亲母亲恩爱的样子，也见过他们决裂的样子，也见过父亲用同样的柔情对着另一个女子，这世上的情爱对他而言，从来都是锦上添花，他从不奢望，也不渴求。他是在一开始有过利用她的心思，所以找了借口故意亲近，留她在身边，可是那又如何呢？他后来是真的爱上了她，他第一次懂得情爱，第一次那般渴望与人共度一生，第一次那般害怕失去。她拒绝自己的时候，他只觉得天地间再没有什么能让他开心。
这些日日夜夜的情爱是真的。
他的心上只有她一人，他没有这样爱过旁人，如果她不再原谅自己，如果她就此离去，那他又该如何自处？
他不敢想，他竟然不敢面对，眼泪缓缓流出，他怔怔地伸手去擦，他很久没有哭过了，如今他竟然这样害怕，害怕失去她。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他们有了孩子，为什么命运要这般捉弄他们？
她不说他也知道，她许的第一个心愿便是孩子，她想要一个孩子，期盼已久，可是，这个孩子就这样没有了，从今往后，她的愿望就此落空。
他想起昨日在菩萨面前，他只拜了一拜，他现下后悔至极，定是自己不够诚心，这是上天对他惩罚。
四周都是白茫茫地一片，素筠像踩在云端，只有自己一人，茫然地向前走着，她有些害怕，不知道这是何处，不知道自己要往何处，她喊着：“妈，爸，绍铮。”说到“绍铮”，她突然心中一痛，她不知所以，继续向前走着，越走越冷，她浑身都在发抖，双手抱臂走着。忽然前方出现一个小女孩，不知从哪折了一朵水仙花，将花瓣一瓣一瓣撕了下来，口中振振有词。素筠看着她这样子，觉得十分眼熟，这小女孩扎着两个麻花辫，穿着白色碎花的裙子，模样稚嫩可爱，素筠喜欢极了，走过去问她：“小妹妹，你在这里干什么呀？”
小女孩抬起头来，不解的看着她，说：“我在等我妈妈，我妈妈不要我了，我等到她一起去一个地方。”
素筠心中大骇，问道：“你妈妈为什么不要你了，你等不到怎么办呢？”
小女孩摇摇头说：“我妈妈生病了，等不到她，我就自己去，等到下一世再来找她。”
素筠愣愣看着她，小女孩头发乱了，素筠想伸手替她拢拢鬓发，她蹲下身来，刚伸手碰到小女孩的头发，她一下消失了，素筠吓坏了，猛地站起来，惊魂未定。又看到柏聿铖远远站在前面，背对着她，她欢喜极了，向他小跑过去，气喘吁吁停下来，喊道：“绍铮。”
他缓缓转过来，神色不耐烦看着她，冷冷说：“我只是利用你，你还来做什么？”
素筠愣住，像一盆冷水突然浇下来，她终于清醒过来，那些事竟然是真的，那些噩梦真真实实发生了。
她眉头紧锁，挣扎着不愿睁开眼睛，最后迷迷糊糊醒转过来，她向四周看了看，是在帅府的卧房，她痛苦地流下眼泪。天亮了，阳光照进来，有些刺眼，枕头上一片冰冷，都是泪湿的痕迹。她肚子和下身疼的像撕裂过一样，她整个人冷的像在地狱，她想把被子再拉上来一点，手怎么也抬不起来，挣扎半天也坐不起来，她拼尽全力也只有这样躺着。
护士听到动静，走过来看她，说：“夫人，你觉得怎么样？”素筠虚弱地看着她，说不出话，护士又去喊了医生进来，医生看过之后，细细嘱咐着素筠注意事项，说完，几个人又去了外间，只留下兰秀在床边，双眼通红，默默流着眼泪。
素筠挣扎着开口：“别哭。”
兰秀不想让素筠难过，只好擦擦眼泪，说：“医生说小姐现在不能吃东西，厨房里做了流食，只等小姐能吃东西就端上来。”
素筠摇摇头，说：“我没胃口。”
兰秀替她掖着被角，说：“那小姐再睡会吧，一会你想要什么，我去替你找来，早上大小姐还来过，她看你还睡着，看了一眼就走了，姑爷嘱咐了，这几日不叫人来打扰小姐。”
素筠不欲再听，随手指了一样东西说：“那是什么？”
兰秀顺着她的手看过去，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就走过去，一瞧，是那日在街上买回来的小玩意儿，一个拨浪鼓，上面画了两个虎头虎脑的小娃娃，兰秀拿起来晃了两下，说：“小姐要这个做什么？小孩子的玩意。”说完，就知失言，急忙回过头去看她，素筠呆呆地躺着，眼睛望着兰秀手中的拨浪鼓，兰秀急忙把拨浪鼓藏在背后，素筠痛苦地闭上眼睛，说：“你出去吧，我一个人待会。”
兰秀默默走出去，出了门才忍不住哭了起来，她看着素筠昨天的样子，真怕小姐活不过来，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想法，她醒来没有见过小姐这样脆弱过，哪怕是当时被傅怀毅毁去婚约，也没有这般，她觉得小姐就像一个随时要破碎的瓷娃娃。
素筠默默流着眼泪，身体不住地蜷缩起来，医生那样一说，她就明白了，孩子……她的孩子，她期盼已久，在神像面前真诚祈求来的孩子，就这样没有了，她心痛的难以自抑，好像有人不停拿着刀子在自己心上划了一刀又一刀。她为什么没有感受到她的存在呢，如果她一早知道她的存在，她一定不会……她一定会好好保护她。
不过，也好。
这样，他们之间再也回不去了，再也没有什么能把他们绑在一起了。
她眼泪哗哗的流出来，撕心裂肺的默念着：“妈妈……妈妈……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