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重遇
夜色沉沉,又是一个无星之夜,大片乌云压了过来,一下遮住了月华如波,原本弯月细细照下来,院子里也笼了一层朦朦淡淡的光,此时,越发觉得夜色暗沉,黑如泼墨,看得人心里无端端发慌。
谭友莉怔了怔,向采玉问道:“什么时辰了?”
“子时了,小姐,姑爷怕是不回来了,还是早些歇了吧。”
谭友莉似是笑了笑:“不要紧,我再等一会,今天我一定要等到他,你先去睡吧。”
“小姐……”采玉只是心疼地看着谭友莉,不肯去睡。
谭友莉抬头对她笑笑:“我还不困,你再不睡明天起不来谁服侍我。”
采玉无法,只得出去,秋日夜凉,她忍不住浑身打了个冷颤,抱着胳膊急急回房跑去,一转眼,忽然远远见一个人影静静立于树下,只是抬着头望着天,无星无月,也不知道他在看着什么。
采玉不知为何,就觉得有些心酸,定睛一看,却是傅怀毅,她不觉呆了一下,似乎看见傅怀毅轻轻叹了叹气,终于抬脚往前走去。
谭友莉见他进来,也不起身,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傅怀毅见她这样,不觉好气,就说:“这么晚你不去睡觉,坐在这干嘛。”
“那你呢,这么晚不回来,在外面干嘛?”
“我没功夫和你废这些话。”傅怀毅转身就走,谭友莉忽然起身从后面抱住他,脸贴在他后背上,他的后背宽广厚实,她却还是找不到一丝依靠和温暖,即使和他这样近,她依然只是觉得好远,他们之间就像是无形隔着一层膜,一堵墙,隔着天地,叫她走不到他心里去。
她心里酸楚难耐,只是喃喃道:“我就想知道你在哪,这么晚在做些什么,是在办公还是在应酬,是高兴还是烦忧,你什么都不让我知道,我会发疯,我真的会发疯。”
傅怀毅缓缓将她的手掰开来,回过身,看着她,她眼里盈盈有泪,她是他的结发妻子,于千万人之中爱上他,守着他,她没有一丝错处,他终于软下心来,轻声道:“友莉,别闹了,我只是公事耽搁才回来晚了。”
谭友莉却固执追问:“什么公事?”
他怔了一瞬,缓缓道:“这不该你过问。”他眸中漆黑乌沉,看不清是喜是怒,明明有一抹悲痛溢出,不过片刻,就恢复到平日里淡然冷漠。
就那么一瞬,却被她看到眼里,谭友莉心里沉了一下,转身拿了报纸,扬在手里,冷冷道:“可是为了华北主帅迎娶沈氏小姐这样的公事?”
傅怀毅眼睛从她手上一扫,硕大的标题赫然在目,照片中两人紧紧相依,俨然一对。他一早就知晓了,只是此刻从她口中清晰明了说出来,这样的事实,他不肯承认的,终究还是事实,他顿时觉得心痛如绞,半晌不能语,脸上却不露出一丝,淡淡开口:“你坐在这里,等着我,就是为了这件事?”
谭友莉看着他,似要把他看穿:“我不信,你听说他们的婚事,竟是这样反应。”
“那你要我什么反应?”
谭友莉笑了笑:“我得不到你的心,你也得不到她的心了,不过一月,她就要嫁做他人妇了,傅怀毅,你的心里该是什么滋味,难过,失望,愤怒,痛苦?你可知道,我是一日一日把这些滋味全部尝遍?我一日一日等你,你可有一时念着我,早点回到这个家?我的伤心失落,你可有真正关心过?”
她说着笑着,眼泪却如急雨般流了下来,她也不去擦,依旧看着他,只是带着笑容,她这样子,像是凄凉到了极处。
傅怀毅呆了一瞬,伸出手去替她擦着眼泪,曾有一个人,也是这样一日一日等着他,最终终于再也等不到他,他让她伤心,她终于不再等他,她要嫁人了,她真的要嫁人了。
一瞬间,仿佛是恍惚,他如梦呓般喃喃道:“是我对不住你,今生今世,我定会好好补偿你。”
谭友莉以为他回心转意,终于露出喜色,她手缓缓抚上他的脸,柔声道:“睡吧,我不再闹你,只要你对我好,我就不再闹你。”
满山红叶似火如荼,如同天边的火烧云,照得人神采熠熠,像是置身于天端。香山的红叶最以南山的黄栌盛名,十万余株黄栌树迎晖饮露,叶焕丹红,辉映云霞。
沈尹默与沈太太以前倒是来过几次,素筠却是第一次来,她在锦州自然也见过这样的景色,却是远远比不上这里,不禁啧啧赞道:“难怪人人都说最是香山红叶好,放眼望去,只怕没有哪个地方能够比得上了。”
沈太太笑道:“霜染红叶,一层霜一层红,现在都还不是最好的时候呢。”
素筠不由有些失望,沈太太瞧出她心思,说:“你婚期将近,也只能这时候来,再耽搁,好多东西都来不及准备了。”
沈尹默道:“时间上是有些仓促,只是往后天气变冷,素筠只怕要受些苦的,再加上年关,推到明年倒也不好。”
素筠笑道:“我倒没什么,只是辛苦了爸妈。”
沈太太道:“有些东西难得你自己去挑,回去了……”正顾说着,没留意脚下,一下被石子扭到了,沈太太“呀”地叫了一声,低头一看,脚踝都肿起了一块。
沈尹默不禁气道:“山路不好走,叫你换了鞋再来你非不听,穿着这劳什子高跟皮鞋,这下倒好,到哪找大夫给你看。”
气归气,却还是两只手扶着沈太太,素筠一面担心一面又觉得好笑,沈太太面色发白,咬着唇道:“不打紧,前面就是一个亭子,过去歇歇就是了。”
沈尹默扶着沈太太往上走,沈太太却突然道:“往右便是清泉,素筠不是想去那儿看看,叫她先去吧,我们在亭子里等着她就是。”
素筠犹豫了一下说:“不用了妈,过会再去也一样,先扶您上去。”
沈太太笑道:“你去吧,有你父亲在呢,不要紧。”
沈尹默也说:“去吧,我看你妈这下扭得严重,得休息好一会才能走,你早点回来,我们下了山,好去买药。”
素筠听说,只得点头,看着父亲和母亲上去,才转身去了清泉。
红叶碧翠掩映之间,几股溪流顺流而下,淙淙有声,远处是亭台层层,榕树参天,直直向上,稍站高一点,就可以看见瑟瑟秋风中。大片大片的红色似云霞排山倒海而来,鲜红,粉红,嫣红,猩红,桃红,这红色仿佛压得人透不过气,乍看之下,倒显得清泉清澈见底,碧绿如镜,连她的眉梢眼角都可看见。
盯得看的太久,素筠倒觉得有些发晕,她似是看不太清了,柔和的水晕里显出人的倒影,泉底没有水草,没有石子,没有其他,惟有人的倒影静静映在其中,无端端生出突兀之感。
素筠忽然觉得有些头疼,伸出手揉了揉太阳穴,这才缓缓回过身,徐徐启口:“傅大帅,你怎么会在这儿?”
傅怀毅怔了怔,这称呼太陌生,太冷淡,仿佛不是在叫他,却又没有旁人,他嘲笑般笑笑,却没回答她,问道:“素筠,你还好吗?”
素筠退了两步,冷眼瞧着他,道:“你若是这么远跑来只为看看我的生死,我的好坏,那我今日就可以告诉你,只要傅大帅肯手下留情,那素筠必是安然无恙。”
傅怀毅不明就里,听她语气淡漠至此,不免含了几丝怒气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素筠冷哼一声,道:“我的意思,傅帅自然明白。”
傅怀毅上前一把拽住她的胳膊,沉声道:“你把话说清楚。”
“傅大帅敢做怎么不敢当,先是派人前来取我性命,如今又惺惺作态,你以为,这样就能抵消你对我的伤害?傅怀毅,你给我听清楚,如今你我再无瓜葛,你不欠我,我也不欠你。”
她抬起脸,直直对上他的眼睛,她眼里的决绝恨意如利剑,刺得他心如刀割,她字字句句铮铮有声,绝不会有假。他细细一想,便知其中关窍所在,他知道是谁做的,就算不是他亲力所为,但和是他所做又有何分别,他心里一下凉到极处,却只能看着她,带着恳求道:“素筠,你信我,我绝不会伤害你。”
他眼里带着星光,素筠看不出是真是假,只是一把推开他,整了整头发,淡淡道:“是不是你做的,只有你清楚,我方才说了,和你再无瓜葛,所以,我也不想再追究了,你不必再来解释。”
傅怀毅似是苦笑,似是悲戚,声音中带着暗哑:“所以,为了他救了你,你就要以身相许,嫁给他?”